天官赐福(42)
靴子稳稳当当踩到地面的时候,谢怜还有些不可思议。然而,这阵不可思议很快就被冲淡了。他一落地,就见面前一个黑衣身影跌跌撞撞走了过来,谢怜定睛一看,微喜道:“南风!”
果然是南风。只是,已经是一身狼狈的南风。他整个人仿佛在灰里打了十几个滚,又被扔在鸡飞狗跳的禽兽堆里蹂|躏了一夜,周身衣物破破烂烂,狼狈得够呛,听谢怜喊他,只举了一下手,默默抹了把脸,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谢怜还待再问,两道人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一个正是那名白衣女冠,拂尘搭在臂弯里,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道:“太子殿下好啊。”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谢怜也要礼尚往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也笑眯眯地举手招呼道:“道友好啊。”
而那黑衣女郎则是冷淡的一眼横过来,没怎么留意他,扫到三郎时却微微一滞,似乎觉得此人甚为可疑,驻足片刻,这才跟了上去。
方才那一阵风,把坑底的谢怜、三郎、半月、刻磨、裴宿都送了上来,那二人径直朝裴宿走去。裴宿望到来人,也不惊讶,毕竟之前他扮作阿昭时,已经在城里见过这两人一面了。
他跪在原地,对那白衣女冠道:“风师大人。”
谢怜当场便愣住了。
亏他还一直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妖精鬼怪,谁知道居然是上天庭的神官,而且还是风师,那个在通灵阵里一散就是十万功德的风师啊!
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对。当时,她说“那些人都躲到哪里去了,难道要我找出来一个一个地杀吗”,但其实,这个“人”,真不一定是指他们,也有可能是在指半月人,只是他先入为主了,这才觉得此人一举一动都带着妖邪诡异之气。
对于一出手就是十万功德的神官,谢怜难免抱着一种莫名的敬畏。他对南风道:“南风,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是风师?我还猜过会不会是蛇精蝎子精什么的。”
南风道:“早先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到过这副模样的风师大人,风师明明一直都是……算了。”
那边,风师在裴宿面前蹲下,道:“小裴将军,这次你做的,怕是有点过了。”
身为神官,却放出分|身,在半月关作乱将近两百年,引得无数路人误入歧途,沦为半月士兵的口下亡魂,无论如何,这都不能算小事一桩了。裴宿垂首,道:“晚辈知道。”
风师甩了甩拂尘,道:“你知道就好。上去再说吧。”
裴宿低声道:“是。”
风师起了身,对谢怜笑道:“太子殿下,之前真是不好意思啊。”
谢怜一怔,道:“之前?之前怎么了?”
风师道:“之前你们在沙漠里不是遇到了一阵风沙吗?”
谢怜想起来还觉得满口都是沙子,道:“是啊。”
风师道:“那是我起的。”
“……”
风师道:“起那阵风沙的本意是让你们不要靠近半月国,没想到你们没被卷走,七弯八拐,还是找来了。”
谢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暂且按兵不动,一句不回。随即,风师又道:“不过嘛,这件事情,太子殿下你还是不要再管了。”
谢怜望了一眼蜷在地上的半月。他原本就担心,到了上天庭,上面的神官们随意增减几笔,说辞一改,就又变成半月顶罪了,于是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半月身前,温声道:“可是这件事我已经管完了,这时候再说不让我管,不太可能吧。而且,小裴将军还有些事情没有说清楚呢。”
注意到了他的举动,风师笑了一下,道:“你大可放心。半月国师,你可以先带走。”
这倒是出乎谢怜意料之外了。他微微一怔,风师又道:“整个半月关事情的原委,方才我们在上面都已经听到了。依我看来,这位半月国师虽是凶,但我在城里游荡,看到她抓住半月士兵投进坑里,还看到她放走被士兵抓住的凡人,非但没害人,而且还在救人。我要带走的,只有小裴将军和刻磨,你不用担心我拉谁顶罪。”
既然对方话说得直接,谢怜便放心了,道了声惭愧。
而风师说完后,微微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那折扇展开来,正面写着一个横着的“风”字,背面画着三道清风流线。她正扇了三下,反扇了三下。忽然之间,平地起了一阵狂风。
风吹飞沙走石迷人眼,谢怜举袖挡风,而待那阵风过去,那两名女子和裴宿、刻磨都消失了,只剩下谢怜、三郎,南风,和沉沉睡着的半月。
谢怜放下袖子,仍是有些懵,道:“这是什么情况?”
三郎闲闲地走了过来,道:“挺好的情况。”
谢怜看他,道:“很好吗?”
三郎道:“挺好的。她让你不要管,是在帮你。”
南风也走过来,道,“这事你已经管很多了,接下来就只剩去找帝君告状了。告状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谢怜了然,道:“因为裴将军吗?”
南风道:“不错。你这次,算是彻底把裴将军彻底得罪了。”
谢怜笑道:“反正早就预料到至少会得罪一位了,至于到底是得罪哪一位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南风皱眉道:“你别当我开玩笑,除神武殿以外,势力最大的武神殿就是明光殿了。裴将军很看重小裴,一直想让裴宿把权一真踢下去,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谢怜把地上他掉落的斗笠捡了起来,拍了拍,看到没扁,松了口气,重新背好,道:“权一真就是你说的那位西方武神吗?”
南风道:“不错。权一真也是位新贵,跟裴宿飞升的时期很接近,年纪轻轻,人有点……但也是很厉害。裴将军有意让裴宿把他在西边的信徒都夺过来,裴宿也挺争气的,近些年走得正好,结果你搞了这么一出,裴宿怕是要倒大霉了,不知道会不会被贬。万一被贬,你也要倒大霉了。”
谢怜揉了揉眉心,暗暗决定,今后吃饭喝水走路要更加小心点。三郎却是不以为然,道:“用不着担心。裴茗这个人骄傲得很,不会来阴的。”
南风看了他一眼,道:“是。裴将军不会跟你来阴的。但你还是自己小心点。”
谢怜道:“那风师呢?风师让我别管,意思是她负责去告状?这样的话岂不是换成她得罪裴将军了?别了,还是把她叫回来吧,南风,你知不知道风师大人的通灵口令是什么?”
南风道:“你不用操心风师。裴将军敢动你,可不会动她。她年纪虽然比你小,可混得比你好多了。”
“……”
谢怜的沉默倒不是受打击了,而是在心想:“这上天庭里难道还有哪个混的比我差吗?没有吧。”
三郎却笑道:“风师有人撑腰,自然混得好啰。”
谢怜道:“你说的是她身旁那黑衣女郎吗?”
三郎道:“不是。但那黑衣服的应该也是‘风水雨地雷’五师里面的一位。不建议得罪。”
风师能平地起龙卷风,自然是法力高强,而那黑衣女郎明显更胜一筹。谢怜想起她看三郎的目光,总觉得那女郎似乎觉察了什么,略感不妥,道:“我同意你。”不过,还有一句,他觉得就不必说出来了,谢怜并不赞同有人撑腰就会混得好这个观点,须知,遥想当年,给仙乐太子撑腰的,可是三界千年第一武神君吾,他不也照样没混好吗?
谢怜打量了一下南风,道:“你这莫不是被那两位大人追着打了一路?”
南风黑着脸道:“是的。打了一路。”
谢怜拍拍他肩膀,道:“真是辛苦你了。”说完,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也挺辛苦的,回头道:“扶摇呢?”
南风道:“他不是在看着那些中毒的人吗?”
言下之意,竟是从他们被那一阵狂风卷出来时就没瞧见扶摇了。而其实,从阿昭现身之后,谢怜便没怎么发现他了,若不是从那时候就跑了,便是在那一阵大风刮起时跑了。扶摇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谢怜到不怎么担心他,可一听南风说到“中毒”,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人同时叫道:“善月草!”
三郎道:“不急,天才刚亮。”
然而,救人命的事儿可不能不急。就算远远还没到十二个时辰,谁知道途中会不会有个万一?当下谢怜也来不及管扶摇了,背起地上的半月,一路朝皇宫狂奔。
到了皇宫,他放下半月,上去就薅了几大把善月草。那土埋面还在地上,徒余一堆白骨和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若是以往,谢怜可能会随手挖个坑把它给埋了,但一来赶着救人,二来,这人已经在土里埋了五十多年,想必是再也不愿回去了。可那商人的尸骨竟是也不见了,谢怜停下手,正觉得奇怪,三郎从宫殿里捡了个小陶罐出来。
谢怜一看,立刻道:“好三郎,多谢你。”
那些非人之物,都是可以养在陶罐里的,眼下半月正虚弱,叫不醒,谢怜便把这小女孩一收,收了进去,和善月草一起带着走了。
一行人摘了草,终于赶了回去,此时,距离他们遇到蝎尾蛇,刚刚过去四个时辰。到了扶摇画圈子的地方,几人却是都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圈子里,没敢出去乱走。那老伯服了南风给的丹药,伤势还好,再将善月草外服内服,休息一段时间便可走路了。只是,谢怜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这草是怎么养出来的好。过了一阵,众人都纷纷问天生等人为何还没回来,这时,只听一个少年大喊着哥哥叔叔伯伯,越奔越近。谢怜一回头,果真是天生,那少年手里抓着一大把善月草,身后还跟着两个商人,都是气喘吁吁的。一问才知道,原来在罪人坑上,半月将一堆士兵扫了下去,又把天生几人抓走了。天生几人原本吓得半死,谁知半月抓他们下去指了路,就放他们走了。他们逃出生天,连忙采了善月草,又埋了那商人的尸体,拼了命地往回赶,但还是比谢怜等人的脚程稍慢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