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220)
天道将光映在江荼面上,为他的五官镀上一层洁白。
哪怕是战斗中留下的血痕,也在这样洁白的光芒中变得柔和,充满神性的光辉。
天道的光芒闪烁做一个光团:“江荼,伸出手来,接纳我、承认我,让我们一起,共同铸造一个完满的新世界。”
个人的力量,在时间的洪流中太过渺小。
哪怕寿元抵达千年,对于生命轮转,也不过是弹指一挥。
就像苍生道,建立的权威一经倒塌,便什么也没有留下。
江荼缓缓抬起手。
圣洁的白坠在他睫毛前端,又停在他鼻尖、唇峰…
他已经很像神了,只差最后一步。
江荼将掌心递到天道前,动作极缓地轻轻收拢。
然后。
猛地用力挥出,一拳正中光团面门!
赤红灵力从他指缝爆裂开,江荼的眼底火光跃动:
“我江荼,这辈子唯一不知该怎么做的,就是识时务。”
无穷无尽的红涌入光团之间,像一团团镣铐,将之锁住:“你说你叫天道?我看,你该叫三尸虫。”
寄生在他人身上,吸他人之血,成自己之恶念。
火焰灼烧着光团,像熔化一层蜡,洁白很快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漆黑。
极端的白转做极端的黑,善恶阵营的逆转,也不过是眨眼而已。
铺天盖地的恶意,随着这一拳向江荼涌来,又向天地间涌去。
身为阎王的江荼,对之再熟悉不过。
生命的善恶是相对的,无法剔除,却能生长。
这所谓的天道,恐怕就是天地诞生以后,恶的凝聚体。
江荼分给地上苍生道的遗骸一个眼神。
若他接受了天道,恐怕也会变得与苍生道一样。
恶念被不断放大,最终,成为恶的载体。
或许至纯至善之人,才能不受影响。
可人皆自私,江荼自认自己不能免俗。
“天道”似乎没有战斗的手段,在江荼的攻势下,毫无还手之力:“你不愿登神?天地之间,竟然真的有你这样的人?江荼!待你陨落,谁来实现你的抱负?”
江荼当然有抱负,否则便不会在淤泥中翻滚着也要爬起,更不会站在这里。
但…
江荼摇了摇头:“生命自能寻出路,无需你我替他们做决定。”
何以自由成枷锁?
生命自有出路。
而现在,唯一阻碍他们寻得自由的,便是阴气、浊息、煞气…
便是这恶。
它蓬勃而广大,光凭这些灵力,无法将它摧毁。
江荼轻轻叹了口气。
千年还是太久了。
能够将之彻底消除的,只有同样经历千年的力量。
就像他曾用身体吸收浊息,此刻,他也能用自己的全部灵力,与“天道”同归于尽。
江荼并不怕死。
他只是可惜,没能和叶淮说一声再见。
江荼对得起天下苍生,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
唯独,要永远亏欠他的爱人。
江荼扭头,想再看一眼叶淮。
可身后,却竟空无一人。
一只手,抢在他之前,一把攥住了天道!
第153章 问天(五)
江荼瞳孔骤缩, 连赴死都从容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猛地伸手要夺,嘴里大骂:“逆徒!什么东西都要碰一爪子, 你是狗吗?!把它给我!”
江荼从没有这样失态, 也说不出这样骂街般的脏话。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红晕怒起, 却实打实是被气的,又慌乱,睫毛就像蝴蝶撞入蛛网时挣扎的蝶翼,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扇动不歇。
眼里,只容得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与掌心漆黑如深渊的“天道”。
“天道”在掌心融化, 留下许多黑色痕迹,像摔倒时手撑在泥地里,指甲里的灰泥,怎么也洗不干净。
“小畜生, 松手!”江荼气到发抖。
无相鞭卷住叶淮的手腕,往下一拽。
可叶淮的动作比他更快, 掌心用力一捏,“天道”就彻底融入他的身躯。
浊黑几乎刹那间就在他的皮肤下游走。
江荼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眼前发晕,难以接受这突然的变故。
这小畜生…这小畜生…
什么时候醒的?心口开了那么大个窟窿,怎么就能立刻爬起来了?
啊,是了, 那片轻飘飘的荼蘼花,一定让叶淮闻到了他的味道, 连睡梦里都要把他搂紧的人,怎么会不挣扎着醒来?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手下留情!一鞭抽死算完!
江荼气喘吁吁,总算鼓起勇气,去看叶淮的眼睛。
这一眼。
他忽然有些恍惚。
琥珀色的眼睛,如记忆里明亮,是他的徒弟没错。
可时光雕琢的痕迹正在他的眼底浮现,像一块陈年美玉,甚至看着江荼的眼神,似久别重逢。
江荼忽然想起,他将留存于阳间的魂魄,融入了叶淮的身体。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他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江荼伸出手,攥紧他的手腕,“…我现在把灵力渡进你的身体,我们试着把它逼出来…听到没有?”
没有回答。
滚烫的手掌压上江荼肩膀,向后一滑便贴上后背,再往怀里一揽。
现在不该是拥抱的时候。
江荼欲要拒绝,胸膛猛地一痛,竟是被锁住穴脉,僵在原地一动不得动。
江荼本就在与苍生道的博弈中消耗甚重,眼下猝不及防被锁住穴脉,竟然一下没能挣脱,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却搅得心脏剧痛。
那个大逆不道封他穴脉的男人,小心翼翼将他拥在怀里,大狗一般蹭着他的耳畔,潮湿的吐息起起伏伏。
“您希望我是叶麟,还是叶淮?”
江荼埋在他的怀里,听着彼此的心跳,越来越快,又越来越模糊。
胸膛贴着胸膛,就连心跳也在共振。
“你是谁,难道需要我来决定?”江荼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叶淮,你说什么混账话?”
面前的男人倏地愣住了,倒吸了一口气似的,半晌,又低下头,唇瓣厮磨着江荼的发顶:“师尊,您怎么知道…”
江荼冷笑,心想自己的教育虽然弊病百出,但叶淮到底占了个礼貌的优点,在哪都对他毕恭毕敬。
这“您”字一出,不打自招。
又或者,以叶淮敏感又脆弱的内心,便是故意让他听出来,想看看他的反应。
江荼将徒弟什么心思解剖得清清楚楚,找准时机,要强行冲破穴脉封锁。
叶淮却早料到似的,道:“师尊,三界需要你。”
且看这荒芜的神界,且看这些向您求告的人们吧。
他们刚刚重见天明,他们需要有人引路。
他们需要你。
需要江荼,而不是叶淮。
江荼的唇角淌下鲜血,叶淮的话让他心神一错,反倒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但更多的,还是痛心。
他知道叶淮说的没错。
即便他没有称神之心,但三界刚经战乱祸事,仍是满目疮痍,他不能在这里撒手离去,他必须重建起城邦与家园。
可是…
江荼用力咽下血气:“你少拿天下苍生来压我。”
叶淮弯起眸子,若非污浊的黑色已经在他的皮肤下铺满,这应当是个灿烂的微笑。
偏偏江荼无法反抗是难得的机会,他却只是虔诚地吻着江荼的眉眼:“师尊,若要与这‘天道’同死,弟子是最合适的人选。您忘了吗,我可以吸收煞气,未必就会魂飞魄散。”
理性告诉江荼,叶淮是对的。
若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必定是叶淮。
可千万分之一,是海里的一滴水、山上的一粒灰。
何其渺茫。
江荼理智了一辈子!他对路阳、对天明仙君的死理智,对苍生道的剥削与叫嚣理智、对宋衡的背叛理智、甚至对自己死后骂名累累同样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