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218)
旋即又笑:“曜暄,这又是何苦?等你的法相被撕碎,你就知道自己有多么愚昧!”
江荼充耳不闻。
剧痛从灵魂深处袭来,干净的灵力暴露在煞气中,迟早会被切割得粉碎。
但是,那又怎样?
世人皆畏死。
——世人皆死。
安能与苍生道逐鹿?
——可我本就无意逐鹿。
天道生万物以自由,我不过是来讨回属于我们的自由。
法相的长发末端,飘起洁白无瑕,像雪花坠落发尾,为之染色。
白色肃穆,如灵堂的白色挽联,亡魂将生死簿交在阎王手中,静候审判;
黑色凌厉,是江荼为人的部分,在替天下苍生,吼出千年来的不甘。
生与死在江荼身上交迭,经历过死亡,便不会再畏惧死亡。
但依旧追寻新生。
为天下苍生,追寻新生。
百缕金衫再度在身前张开,江荼已然不顾能够挡下多少煞气,他的眼前只剩下一个目标——
苍生道!
这个刹那,江荼身上,爆发出极为夺目的辉光!
不止是灵力而已。
五光十色、流光溢彩,贝母般的柔和光晕尽数洒下,苍生道从中感到熟悉的力量。
“怎么可能?”苍生道错愕不已,旋即震怒,震怒中,又藏着只有祂才明白的恐惧,“是谁在向你献上忠诚?!是谁在信仰你?你凭什么与我比肩?!”
——恰如苍生道从信众身上汲取灵力化为己用,人间对祂的信仰越是根深蒂固,祂就会越强大。
可是现在…
为什么,这股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信仰之力,会凝聚在曜暄这叛徒的身上?!
分明应该无人支持你、承认你、你应该被天下人抛弃、被视作虫豸瘴虻!
是谁胆大妄为,与你同行?!
苍生道猛地垂眸,要看看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祂看到一地废墟。
洁白的、皴裂的塑像,就连头颅都布满四分五裂的缝隙,碎了一地,却不知被谁归拢起来,残骸堆在一处。
在支离破碎的残骸间,苍生道一眼就看到了那双柳叶眼。
说来可笑。
苍生道毁灭曜暄的塑像,下令摧毁昆仑虚所有的生灵,祂将塑像粉碎,连最微末处也没有放过,却竟然,让这双可恶的眼睛,得以留存。
祂恨透这双眼睛。
苍生道是不会做梦的。
可祂会沉睡。
在祂沉睡的每一分每一秒,祂都能在黑暗的夜空,看见这双眼睛。
好像祂才是凡人,而曜暄——才是睥睨众生的神!
这双眼睛看着他,对他说:
“苍生道,我要推翻你。”
现在,噩梦成为现实,苍生道怒吼不止:“给我砸碎他!砸碎他!大胆的畜生,谁允许你们将这塑像复原?!砸碎他!!”
没有回应。
祂的咆哮震耳欲聋,却好像真空,人们对他充耳不闻。
他们围聚在曜暄的塑像旁,是最虔诚的信徒,却不跪着,而是站起,对着空中的金眸,怒目而视。
人群最前端,是上界仅存的首座,飞萤仙君。
“…苍生道,祂虚伪、假仁,而我等上界首座…我们认贼作父,与祂一起,欺骗修真界长达千载。”
她一摆手,昆仑虚留存的书笺便呈圆弧形,在众人身边转开,如铜墙铁壁、百尺金戈,散发出柔和的赤色灵力。
“大错已经酿成,看看你们的周围吧,诸位,看看事到如今仍在庇护我们的,究竟是谁。”
谎言终于被揭开。
真相终将冲散泥沙,重见天日。
苍生道降下气急败坏的煞气,然而煞气之间,曜暄的塑像如最坚定的古树,开枝散叶,为后辈撑起一片荫庇——
煞气被一一化解,而赤红更加耀眼。
千年前被摧毁与埋没的,似乎在此刻再次蓬勃生长。
飞萤仙君振臂高呼:“请指引我们、请庇护我们、请允许我们…向您献上信仰与力量!”
在她身后,在劫难中得以脱逃的修士,无论上、中、下三界,齐齐呼喊:“请指引我们、请庇护我们、请允许我们向您献上信仰与力量!”
灵力从他们身上奔涌而出,天地间本就不富裕的灵力,像一条即将干枯的溪流,分给每个人,便只能取一瓢饮;
可若是汇集起来,也能填满干涸的洼地。
塑像碎裂的每个部分,都被灵力包裹起来,一点一点黏连,从双腿到躯干,从肩膀到指尖,脖颈、头颅…千万道裂隙,也无法阻拦塑像的新生。
最后,那双平静却悲悯的柳叶眼,嵌合入塑像空洞的眼窝间。
他千疮百孔,曾经粉身碎骨,但今日,在人群的簇拥中——
他又站起。
“大胆!你们大胆!蝼蚁般的存在,岂敢背弃我的恩赐?!我要你们都死、死无葬身之地、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苍生道的眼眸颤抖着,瞳孔间如针刺穿囊袋,煞气涓流而下,像两道眼泪。
可再不会有人听祂的话。
空中楼阁一夕而起一朝而落,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只要人们抬掌一推,便会轰然崩塌。
苍生道四处环视,祂的眼眸自上而下,毁天灭地的煞气,要将地面都击沉似的,一路贯穿,竟然将地面都震得塌陷,皴裂如蛛网。
“灰飞烟灭吧,不知好歹的人类!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眼看着昆仑虚就要解体。
忽然有锁链声响。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浮现,手中锁魂链穿入地层,碎裂的地块被暴力连起,紧跟着,黑白无常同时发力!
锁魂链像桥与桥之间的链接,虽然摇晃,却止住了昆仑虚的解体。
“你们!”苍生道自然认得出他们,换来更多惊恐,“你们怎能到阳间?!地府的恶鬼…神通鬼王!神通鬼王何在?!还不护驾?!”
“哟喂,祂真以为自己是皇帝了。”谢必安笑嘻嘻的,“护驾?不好意思,我们是来弑君的!”
范无咎一叹:“你陪祂演什么戏。”
一唱一和间,苍生道怒上加怒!
区区亡魂,也敢讥讽祂,藐视祂?!
煞气不再只攻击地面,而转头向锁魂链袭去!
但煞气尚未触及地表,就被青面獠牙的鬼面统统吸入,战鼓声中,似有婀娜蛇影,在人群中穿梭。
“鬼帝大人身子不方便,遣妾身暂代鬼帝之职…”孟窈笑意吟吟,蛇身却膨起,做战斗姿态,“只是可惜,地府这些年,不知苍生道,只知…”
“阎王江荼。”
第152章 问天(四)
不知苍生道, 只知鬼帝,只知阎王江荼!
鬼界,只向江荼, 献上忠诚!
亡魂嘶吼本该鬼气森森, 活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当他们勠力同心, 这一声声嘶吼,竟然喊出了同一个声音、同一个名字!
——自由、自由、自由!
——江荼、江荼、江荼!
我们愿意献上一切,只为了…
自由与新生!
人鬼都在嘶吼,塑像的眼睛从未如此明亮,像活了过来, 一双眼眸带着怒气与威严、肃杀与审判, 盯着苍生道,好像要将祂押入死牢,陈列祂的罪状。
苍生道不敢再看塑像的眼眸,祂猛地闭上眼睛, 逃窜回神界。
可再睁开眼,迎接他的, 仍是那双柳叶眼。
江荼当然看到了发生在人间的一切。
人们托付生命,亡魂托付来世…
他们呼唤他的名字,过去怎样尊崇苍生道,今日,就怎样千百倍地依靠他。
江荼一合手掌,灵力的狂流,便迫不及待向四面八方膨胀。
他终于意识到, 唤来雷劫的从来与灵力多少无关。
是信仰让他登神。
神祇、神祇,神开天地, 祇创寰宇,唯有受人信仰的,唯有为苍生谋太平的,才有资格被称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