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213)
江荼沐浴在赤.裸的嘲笑之下。
无相鞭在他掌中凝聚,法相在他身后显形。
轮回的力量亦在膨胀,这是他的灵力,开辟亡魂走向来世的通路。
岩浆在地脉下涌动,撕开豁口,喷涌而出。
阴阳切割天地。
江荼所在,赤红如白昼;
苍生道下,漆黑如深夜。
人间的夜晚太漫长了。
这天下苍生,已在黑暗中困顿太久。
是时候,去迎接黎明的到来。
无相鞭向苍生道挥去,江荼的法相,一点一点将那金色眼眸撕裂!
江荼仰头,看向金眸裂隙中,光芒万丈的神界。
他笑道:“苍生道,别来无恙。”
第148章 长戈天明(六)
地狱的火焰, 铺满通往天界的阶梯。
地底通往天空的路途遥远,火焰只来得及烧出一条通路,如孤零零悬挂的绳索, 人走在上面, 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 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长生梯,长生梯。
世人皆求长生,攀缘不止,不畏粉身碎骨。
江荼登上长生梯。
不求长生。
但求自由。
哪怕通往自由的道路狭窄,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那又如何?
我本就是从万劫不复中爬起。
江荼走到长生梯的尽头。
他回身, 向下望去。
人间已变得极为渺小, 此时此刻的他,真正意义上地站上人类能够到达的极限。
那苍渺一片的大地,有许多隐没在煞气里。
江荼回忆着一路走来,余光所见的景象。
上中下三界, 竟然是上界,最先崩溃于煞气中。
反观下界, 不过是觉得阴雨连绵,夜晚变得更长,而许久不见放晴。
生命向来如此,看似最雄健的最脆弱,最脆弱的却最顽强。
长生梯在他身后消散,登神的机遇不过一瞬,不为任何人停留。
江荼环视着修真界心向往之的神界。
修真界形容神界, 有所谓传世记载,置于上界的藏书阁中——
“琼楼玉宇, 宫阙楼阁,有百鸟于云间清唱,而灵气如琼浆玉液,迷醉沉梦。”
——琼楼玉宇?宫阙楼阁?
眼前的景象,甚至说荒芜也是言过其实。
地面平整,不见屋舍,每一步都像在原地踏步,方位无法辨别,不知道身在何方。
神界是一片空白。
——百鸟在云间清唱?
江荼屏息凝神,将呼吸压到最缓慢,五感融入周遭。
当他的呼吸声也消失,声音的概念也不复存在。
何止百鸟争鸣,就连生物的动静也难以捕捉,像尚未开化的磐岩。
神界是一片死寂。
——灵气如琼浆玉液?
飘散的煞气成为空气的组成部分,起初尚不明显,随着江荼一步步向前,而变得越来越浓重。
乌云遮蔽天日,江荼看不见一丝日光的痕迹。
神界的灵气已经陨灭。
所以,修士们谱写的歌颂,只说对了最后一句——
神界,只是一场迷醉沉梦。
江荼是这场梦中,唯一清醒的人。
他对着虚空,冷笑一声:“出来吧。”
他感到自己正被人注视,这目光充满恶意,却难以分辨究竟属于多少双眼睛。
或许是一双,或许有千百双,如芒在背,似要用目光,把江荼千刀万剐。
江荼闭上眼睛,停顿,再睁开。
他的周遭,骇然浮现无数虚影!
这些虚影是乳白色,只有轮廓,而无具体的模样,换言之,它们每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
如出一辙的、直勾勾的视线,落在江荼身上。
江荼的反应很平静,道:“让开。”
虚影不置一词,不阻拦,却也不让开,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江荼有些无奈。
他一翻手腕,掌心灵力凝萃,聚拢成赤色的光球。
他其实并不准备这么快就动用灵力,避免过早暴露自己的位置。
但似乎他不做些什么,就会被这些虚影挡住去路。
那可不行。
他一秒也耽误不得。
无瑕去管周遭虚影几何,江荼后足点地,猛地向正前方的虚影掠去。
虚影没有实体,火焰却精准地将它锁在原处,火钻入躯体间,一丝一缕的鲜艳赤色逐渐织成细密血管,而在胸膛的位置,灵力纠缠交结,最终凝聚成一颗搏动的心脏。
噗通、噗通,灵力源源不断涌入虚影的躯壳,泵一般维系着心跳。
与此同时,无相鞭如水波流动,波折间赤红流转,状似游鱼在水底呼出气泡,火焰连成一片,眨眼间将周遭的空气都点燃!
江荼将正前方的虚影与其他虚影都阻隔开,仰头看过去。
随着人造心脏跳动,虚影的五官开始变得清晰。
江荼忽然想到,茫茫众生,面容都被掩埋在上位者的权势里,从来无人公正地注视。
于是功勋被夺走,罪孽亦被忽略。
唯一得到公正评判的机会,便是身死以后,踏入阎王殿的瞬间。
谁又能料到,凡人苦难,到了神界,这些生来便被仰望、拥有无限神力的神们,竟然也失去了面容。
在苍生道眼里,他们尽皆都是一样。
剥削者才不管你是否强大,地位是否高贵,祂只看你的身上,能榨出多少血汗。
但阎王,会用公平的眼目,看向每一个等候公正的灵魂。
包括践踏过人间的神。
虚影的身形开始拔高,明显有别于其他虚影,在赤血的贯通下,一对虎耳从他头顶冒出。
江荼注视着这张熟悉的脸:“…白虎?”
正是勾陈的胞弟白虎。
千年前,江荼与白虎合谋,让白虎在神界掀起动荡,逼迫苍生道调勾陈回神界平叛,而江荼便可借机建成鬼界。
可惜,迎接他的不是凯旋,而是神通鬼王的背叛。
直至死亡降临,江荼再也没见过白虎。
他没有机会去询问,知晓当年动荡的人神都已陨落,宋衡更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里重逢。
白虎有些恍惚,直到江荼呼唤了,瞳孔才缓缓松开,变得温顺。
他显然也认出了江荼:“…曜暄。”
江荼深吸口气:“曜暄已经死了一千年,我是地府的阎王,江荼。”
他无意否认自己身为曜暄的过去,但生怕白虎分不清今夕何夕,不便再纠缠,干脆将话说得明白。
白虎果然一愣,旋即,捂着脑袋眉头紧锁:“…曜暄…已死…一千年…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也已经…”
“已经死了。”
江荼静静地看着他。
承认自己已经死去,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亡魂不愿接受已死的事实,便会在人间徘徊不去,忘却人性,成为恶鬼,这才有黑白无常与鬼差拘魂。
而倘若神界的神,不愿接受已死的事实呢?
江荼看向被火焰阻隔在外的虚影,隐隐有了答案。
那边,白虎低头拨弄着身上的血管,江荼的灵力温暖着他的身躯,熟悉的气息则让记忆短暂回归。
白虎道:“江荼…如此看来,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是也不是?”
江荼点点头:“是。”
白虎托着脖颈“哈”了一声:“不意外。毕竟天底下能战胜我哥的,还没生出来呢。而我哥…向来是祂最锋利的刀。”
白虎的最后一句话,多少带着些沉闷的情绪,像梅雨季节般窒息。
江荼的视线落在他手掌与脖颈相贴的地方。
灵力填补了身躯的血管脉流,却在涌向脖颈的刹那,如冲撞到坝堤般被挡回。
眼前的白虎呈现出诡异的切割感,好像一颗头颅强行拼接在了躯体上。
——或许就是如此。
枭首示众。
白虎说,天底下没有人能够战胜勾陈,身为胞弟的他也不行。
也就是说,当年的反叛,他就是输在勾陈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