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139)
江荼气喘吁吁,每一个字,都像在齿间研磨千万次。
委羽首座没有听清,蹲下,皱着眉凑近。
那双惨白的唇一开一合——
“你怎么敢,离一个魂修这么近?”
与此同时,委羽首座似乎感到自己的灵魂开始灼烧,那火一路烧到他的识海里,好像要吞噬他的神识!
怎么可能?难道江荼的力量,居然没有随着仙骨尽碎而消失么?!
委羽首座大骇,魂修的恐怖他早已知晓,更何况眼前的魂修是修真界最强者曜暄。
他快步后退,同时朝外大喊:“来人!!他根本没有被废!”
委羽首座惊骇下用了传声之法,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他惊怒交加的咆哮,几乎眨眼间其余首座就纷纷莅临。
祁元鸿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委羽首座对祁元鸿还有几分尊敬:“曜暄仍能使用控魂术!”
“可这里只有你的灵力,委羽首座,”祁元鸿眉头皱得更紧,“曜暄的仙骨是我们一起出手才彻底废除,不可能还有残余。”
委羽首座呼吸急促,上前一把拽住祁元鸿的衣领:“他的灵力都烧到我识海里来了!你说有是没有?你——”
“哈哈、哈哈哈…咳咳…”
囚牢深处,被铁链紧缚,血迹斑斑的青年,忽然笑出了声。
他的伤势在百愈丸的作用下已然好转,面色仍旧是苍白的,每笑一声,就有几滴血喷到地上。
他就像即将燃尽的烛火,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要拉所有人一起烧成灰烬。
预想中因为灵力尽失而歇斯底里、苦苦哀求的场景没有发生。
首座们悲哀地发现,无论他们多么威名在外,却仍不能确定眼前的青年究竟还有多少底牌。
他们仍在畏惧这个叫做曜暄的青年。
或许只有让他千刀万剐、魂飞魄散,才真的能够从此摆脱他的阴影。
第096章 光兮曜暄(十四)
江荼仍在笑, 六山首座齐齐看向他,面露忌惮。
他们聚拢在门口,而江荼在最深处, 泾渭分明。
江荼看向他们, 视线一转一顿,落在所有人脸上, 似乎在欣赏他们的表情。
许久,久到委羽首座脸色发青,江荼才扯开一个残酷的微笑:“…你们真的很怕我。”
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沉默持续了很久,期间只有江荼嘶哑的咳嗽声,直到灵墟首座爆发出一阵狂笑。
他笑得捂着肚子, 身后鹤羽展开一瞬又收回:“委羽首座!你被骗了, 你刚刚被曜暄吓破胆了吧?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委羽首座怒火中烧,似乎想立刻杀了江荼泄愤,然而灵墟首座煽风点火后,又恰到好处地用羽扇拦住了他:“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 现在是鄙人的审.讯时间。”
委羽首座狠狠瞪着他,明眼人都能看出灵墟首座有袒护之意, 但方才委羽首座大喊大叫让众人觉得自己颜面尽失,默认了灵墟首座的僭越。
他们退了出去,而灵墟首座留了下来。
灵墟首座毫不介意地向江荼走去,他的衣着飘飘如仙,长袍如道袍,底部藏着黑色鹤羽:“在你昏迷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昆仑虚翻了个底朝天, 可惜什么也没翻到,他们想知道, 你究竟靠什么修炼如此之迅速?”
江荼放慢语速重复:“他们?”
灵墟首座惊讶地捂着嘴:“你不会觉得鄙人和他们是一伙的吧?好吧,鄙人确实是。他们决定一人提审你一天,第一天是委羽那傻子…第二天是我。”
江荼冷笑一声。
六山首座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独享他所谓的修炼秘诀,才会想出一人提审一天的绝妙主意。
真是可笑至极。
灵墟首座弯腰看着江荼:“不过呢,我向来善于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我想你大概确实是天赋卓绝…所以我不打算向委羽那样要挟你,哎,毕竟他要挟不成,被你骗走一颗百愈丸,还出了那么大的糗…我可不愿意。”
江荼道:“那你想?”
灵墟首座是个笑面虎。
他是修真界的第三把交椅,实力仅在江荼和祁元鸿之下。
此前擒拿江荼时,灵墟首座出手并不多,但每次出手,都刁钻至极,几乎将江荼逼至绝境。
江荼不认为他有自己说的那么善良。
果然,灵墟首座突然叹息一声,狐狸眼直直盯着江荼:
“我是想告诉你,曜暄,你的昆仑虚没了…什么叫‘没了’呢?”
“就是方圆百里,没有一个活物。”
说完这句,灵墟首座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江荼脸上。
他期待着江荼的反应,探究的视线里充满好奇。
半晌,灵墟首座挑了挑眉:“哦?”
江荼平静到让人惊讶。
就算对山间生灵没有感情,自己的所有物被破坏,大部分人——
九成九的人,也会感到愤怒。
江荼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完全不在意。
灵墟首座仔细打量着他,可惜他的身影笼罩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再告诉你一件事,曜暄,昆仑虚下的城邦——也没了。如果不出意外,眼下这些亡魂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吧。”羽扇轻轻落在江荼脸上,灵墟首座手腕发力,将他的下巴挑起。
江荼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灵墟首座也不着急,似乎很是从容。
江荼懒得与他对视,垂下眼帘:“在无情道上,尔等难以及我项背。”
灵墟首座笑容愈发深邃。
江荼向来谦虚守礼,恃才傲物不过是旁人因嫉妒而生的冤债,从灵墟首座认识他起,江荼就没有如此狂妄的时候。
他看出江荼是在强撑了,不过,灵墟首座收回羽扇,没有揭穿:“这里太冷了,我要去外头睡一会,曜暄,希望回来后你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灵墟首座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直到江荼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才终于忍不住似的,喉结抽动着,剧烈干呕起来。
他什么都吐不出来,这是必然。
但恶心的感觉太过严重,从胃部涌上肺腑,江荼根本控制不住作呕的冲动,直到——
一大口脏腑碎片随着咳嗽呛出喉管。
除了血水,还有更加湿润和滚烫的东西,和血水一起,沿着江荼的下巴滴落在地。
江荼泪流满面。
干呕声中,更加撕心裂肺的,是他的哭声。
没了。
昆仑虚没了。
昆仑虚下的百姓没了。
江荼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自己。
灵墟首座每说一句,他就觉得自己的血液冻结一分,铁链的寒冷好像终于侵入他的躯壳,让江荼如坠冰窟。
他错了么?
或许他真的不该逆天而行,去痴心妄想,挑战苍生道。
苍生道掌控着一切,哪怕他已经穷尽计算,也终究功亏一篑。
甚至连累了昆仑虚。
那些草木生灵,他们早晨,还在他身边和怀里,看着蓝天白云,期盼着早日修出人形,祝他渡劫一切顺利。
——他们陪伴他百年。
那些昆仑虚下的百姓,为他建造雕像,不惜散尽家财,他们每人都亲手在雕像上凿了一刀,将自己的感激倾注上去。
——他们称他为恩人。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害死了他们!
他想救他们,想保护他们,可他们最终因他而死!
他是刽子手!
崩溃到了深处,江荼只能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嘶哑地哀嚎着,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弯折,长发贴着面颊脖颈,狼狈可笑到了极点。
恍惚中,江荼似乎看见无数阴影矗立在囚牢内。
他们是山间草木,是长尾山雀,是昆仑虚的百姓…
因他而死的亡魂聚拢在江荼周围,伸出死亡的手指,一根、一根、一根,齐齐指向他!
“是你杀了我们,”长尾山雀说,“你与白虎合谋,与勾陈离心,你戏弄了未来的太一帝君,还妄想戏弄苍生道!所以祂降下责罚,让我们因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