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155)
江荼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没有丝毫动摇:“与其在此遮遮掩掩,不如出来一见。”
相思桥上开始起雾,雾气将江荼与云鹤海隔开。
桥的尽头,花苞齐齐绽放,喷洒出馥郁芬芳的花蜜,这些彩色的蜜融在一起,麦芽糖般甜腻粘稠,向江荼卷来。
江荼向前一步——
相思桥不再阻拦他,他跨上第一块石板。
但也只能跨上第一块石板。
桥的那一端,一道空灵声音突然发问:“江荼,既无相思之苦,为何不敢过桥?”
与此同时,江荼怀中的、属于叶麟的魂魄,忽然不受控制地脱离,从桥上向下坠去!
江荼一惊,下意识伸手一抓,却竟然抓了个空;
而脚下,平静的水面不知何时风高浪急,狂风将桥索吹得摇晃,江荼不得不抓紧绳索,才能稳住身形。
无相鞭迅速凝现,正要挥出!
胸口忽然一烫。
好像谁的手拽住他的脖颈,扯断脖颈间的长线。
他送叶淮的长命锁,就这么在空中划出道脆弱弧线,向着河的另一个方向坠落下去。
江荼瞳孔骤缩,心中暗骂。
桥本就离水面不高,江荼速度再快,湍急的湖水也至少会卷走二者之一。
这是逼着他二选一!
江荼死死捏紧无相鞭,一滴冷汗滚入领口。
他没有时间犹豫,猛地挥鞭而出!
第107章 相思桥(八)
无相鞭拍上河面, 溅起的水花将坠落之物尽数冲起,鞭尖如蛇卷起叶麟的魂魄,与此同时江荼掌中灵力化绳——
轰!!
在长鞭触碰到叶麟魂魄的刹那, 相思桥剧烈摇晃起来, 石板上下起伏,好像有一条巨大蚯蚓在桥下钻走。
紧接着, 激烈的浪涌扑面袭来,不给任何抵抗机会,江荼被狠狠一浪拍上胸口,竟然直接被拍飞出去!
空灵声音道:“囿于过去,小心固步自封, 江荼, 你错了。”
湿热的水兜头浇下,江荼狼狈地抹一把脸,再抬眸——
眼前哪还有湍流河水。
他仍站在相思桥前,一步未进, 身上衣衫齐整,好像方才的经历全是错觉。
云鹤海的手在他眼前摇晃着:“江大人、江大人?恩公!”
江荼缓缓舒了口气, 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掐得极紧。
叶麟的魂魄还在。
云鹤海看起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有了反应,气松得比他还大声:“您突然看着这座桥发呆,怎么唤也唤不醒。您…”
江荼尚未摸清相思桥的真相,不愿忧心的人再多一个,道:“无需担心。”
他说得委婉,而云鹤海是聪明人, 自然听出他的意思。
有事,但暂且无虞, 且不能告诉他。
云鹤海礼貌地保持着边界:“我相信您向来有分寸,只希望您不要硬扛。”
江荼很是感激:“自然,或许还需要你出谋划策。”
云鹤海拱手:“您有吩咐,无不尽心。”
江荼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凝眸看向相思桥。
风平浪静,江荼已然确信,之前所见,都是幻象。
但这幻象…
叶麟,叶淮,它逼迫他在他们之间选择其一。
然后,给出评价。
江荼选择了叶麟的魂魄,相思桥说——
你错了。
可笑,江荼简直想把桥拆了。
何来对错?难道这种事也有正确答案?
叶麟的魂魄被江荼贴身保存,而叶淮的长命锁应当在叶淮那里。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江荼才选择了先救魂魄。
并无私心。
他确信自己没有癔症,那么空灵声音与他的对话,都应该真实发生过。
只有他能听见,又或者只说给他听。
还要继续么?
当然要继续。
江荼尝试着向桥迈出一步,果然被拦下。
空灵声音道:“既无相思之苦,为何不敢过桥?”
看来今日他的机会已经用完,是过不去了。
江荼向这座桥拱手:“我明日再来。”
空灵声音好像在摇头:“江荼,你七日后再来吧。”
江荼愕然。
是巧合么?
他给了叶淮七天,相思桥也给他七天?
江荼问:“必须七日么?”
他不介意被河水淋湿,更想知道这个能够洞察他心中所想,向他抛出橄榄枝又将他拒之门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无人应答,空灵声音以沉默表示拒绝。
江荼无法,亦不再纠缠。
不能直接探索,他仍有许多办法徐徐图之。
江荼眼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阳间有叶淮坐镇,他还算放心,这小混蛋除了在他的事情上拎不清楚,其余时候已经足够成熟。
明明听白泽说他杀伐果决,大刀阔斧夺走了司巫权柄,在他面前却还像当年那个哭得眼皮肿成核桃仁的小可怜。
江荼怀疑他可能是故意的。
不好说,但可能性不小。
一想到叶淮,江荼干脆看一眼这东西在阳间做什么。
距离他们告别约莫一个时辰过去,男人已经回到阳间一个月。
第一眼,江荼看见骨剑的潋滟金光。
叶淮似乎正在练剑。
而暮色沉沉,已不知是几更天;
寒风刮过,吹落叶淮鼻尖的汗珠。
江荼心想,来都来了,不如就看看这小子平时怎么度过一天,他也正好想知道,叶淮的剑术到了何种境界,便说服自己面不改色地围观。
只见骨剑在男人手中,好像有了生命,骨剑起落破空,飒飒声不绝于耳。
江荼却忽然有些恍惚。
因为那一招一式间,充斥着难以忽略的、他的影子。
剑有了生命,非剑的主人,而是他的。
叶淮的剑上,仍旧刻满了江荼的痕迹。
他就像一个殉道者,抱着亡者的遗物,从此为亡者而活。
叶淮并未将夜晚全用在舞剑上,他只舞了一套最基础的剑谱——江荼带他入门的那套——就收剑入鞘。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忽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鼻尖耸了耸,像犬科嗅闻警觉。
下一瞬,叶淮小心翼翼地凑近麒麟手串,脸蛋在江荼眼里无限放大,好像要贴近过来。
江荼下意识后退一步,意识到叶淮根本碰不到自己后,又硬生生停下动作。
叶淮仍在靠近,鼻尖埋在手串间用力吸了一口,又试探着开口:“师尊?师尊?你能听见吗?”
难道这也能闻到他的味道?江荼几乎就要回应了,但他强忍着一言不发,希望叶淮能自己闭嘴。
可事实证明叶淮只会变本加厉,他似乎是确认江荼没有看他,只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眼中明显地写满了落寞:“师尊,我不该打扰您的,您现在在阎王殿审判吗?师尊,一个月过去了,我好想你,七年太久了,我就算闭关三年,还有四年…”
他吸了吸鼻子,鼻尖红红的,不知是哭的,还是冷风吹的。
江荼心想,你倒是真有本事,能想到用闭关消磨时间的方法。
别人闭关都是为境界突破、修为提高,你倒好,竟是为了解相思之苦。
还有,夜深露重,你穿着一件单衣在这里舞剑,小心年岁上去,腿脚都和腐朽的门板一样,动一下就咯吱咯吱响。
不知是不是江荼的斥骂起了作用,叶淮打了个喷嚏,推门入房。
手串的角度算不上好,江荼有些艰难地打量着四周。
黑黢黢的,以为是个魔窟。
然而再仔细看看,竟然是他在行云峰的居所。
江荼表情复杂,因他简单惯了,行云峰布置得朴素是他的意思,常住的屋里只安置了寻常家具,没有装饰。
而现在,它们仍摆在那里。
离开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十年间,竟然连位置也没有丝毫偏移。
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
这是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