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141)
恶心,恶心…
好恶心。
他们相识数十年!
神通鬼王岂会不知他江荼所求的是什么?
若要苟且偷生,他怎会想要建立鬼界?
若在意自己的生死,他怎会入世救人?
我以为你懂我啊,神通鬼王。
可我竟然无法苛责你。
因为你做这一切竟是为了我。
…我。江荼忽然抬起脸,看向囚牢角落。
果然、果然,那些死去的亡灵,又出现在了那里。
他们看着他的丑态,尖声指责他:“你的愚昧害死了我们,你的狂妄让你受挚友背叛,你的猜忌将你与爱人离心,祂赐予你天赋,你却不知感激,现在——你一无所有!”
“忏悔吧,向苍生道忏悔!”
“什么?”江荼从喉中痛苦地挤出些许音节,“你说…什么?”
这些亡魂是他的臆想,他们诞生于他的愧疚与绝望,江荼知道这些血淋淋的话,不过是他临死前对自己的折磨和凌迟。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想要像苍生道低头求饶了么?
“我说,”祁元鸿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与亡魂们重合,“你若愿意就此忏悔,祂如此仁慈,会原谅你的一时愚蠢。”
你们…
神通鬼王努力地爬到江荼身前,每一张鬼面都变成哭泣:“低头吧,曜暄,你还能回头!你还能活下去!”
你们——!
被他拯救过的人们说:“向苍生道忏悔吧!”
与他相识数十年的挚友说:“向苍生道忏悔吧!”
将他置于囚牢酷刑折磨的仇人说:“向苍生道忏悔吧!”
如果叶麟在这里…
那个将苍生道视作信仰的麒麟,应该也会劝他忏悔。
江荼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混着血丝滚落:“我会…忏悔…我…向祂忏悔…”
…
委羽首座往江荼唇腔里丢入几颗颜色鲜艳的药丸:“这能保证他至少不在审判的时候就死掉,至于之后他还能撑多久…”
“这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祁元鸿道,“今日以后,曜暄之名,将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而苍生道,会将祂垂怜的目光,落在我等身上。”
他拖着江荼走出囚牢,第一缕阳光砸在江荼身上,而吸引了其他首座的目光。
灵墟首座啧啧出声:“你们把他折磨成这样,不怕其他人置喙?”
他已经说得足够委婉,事实是此刻的江荼看起来就像一团血块,他的白衣早就被彻底染红,是鲜艳的红色,长发像无数条纵横交错的黑蛇,紧紧缠住他的脖颈和脸颊。
祁元鸿不甚在意:“其他人?你是说那群渴望苍生道垂怜以至忘乎所以的蝼蚁么?”
江荼被一路拖行,血在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浑噩中,他听到祁元鸿的声音隆隆作响,像是闷雷,却听不到语句——
他的耳边是无数亡魂的尖叫:
忏悔、忏悔、忏悔!
江荼觉得自己就快疯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受尽折磨,他只知道,他要忏悔。
他是罪人,是伥鬼,他必须向苍生道忏悔,必须赎罪。
他没有名字,曜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罪人的代名词。
直到更多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江荼的脸火辣辣地刺痛着,光明掌掴着他的脸庞,好像拒绝他这样卑劣的生物离开黑暗。
江荼听到无数人的窃窃私语。
他艰难地迎着阳光抬起头,双眼刺痛得想要流泪,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自己身处高台之上,台下皆是修真界的修士,他们依旧仰视着他,眼中却没了羡慕,只剩下欣喜。
他们为他即将死去而欣喜若狂。
江荼心想,是啊,他是该死的,他必须死,用死来赎罪。
突然,锁链碰撞声响起。
江荼的手臂被强行拽起,关节几乎要脱臼,他被凌空高吊在天与地之间,血染的红衣遮住身上遍布的伤痕。
台上,六座椅背足有两人高的石椅呈环状摆放,六山首座间决不出位次,但祁元鸿是当之无愧的发言人。
祁元鸿整理好长袍,走到最前,江荼就悬挂在他的头顶:“罪人曜暄,妄图违背苍生道教诲,背弃无情道!”
此言一出,台下悚然吸气声不断。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处刑曜暄!向苍生道证明我等忠心!”
有一就会有二。
修士们齐齐开口:“处刑曜暄!向苍生道证明我等忠心!”
台下群情激奋,江荼激动地呼吸颤抖。
他的脏器已很难正常运作,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片般剧痛,活着对他已是负担,精神的折磨更是让他时刻痛不欲生。
江荼渴望一死。
祁元鸿等的就是这一刻:“既然诸君请愿,我等必然如诸位所愿,曜暄已将所罪和盘托出,苍生道仁慈,在处刑之前,应当给予他亲口忏悔的机会。”
修士们齐声道:“苍生道仁慈!”
祁元鸿道:“曜暄,你且忏悔吧,在众人面前,在祂的垂怜指向,忏悔你的罪孽!”
江荼本想看看脚下,却好像有一股力量在逼迫他,让他不得不抬起头。
紧接着,他看到天空中,睁开一只金色的眼眸。
祂有着金色的睫毛,金色的瞳孔,祂的目光所及之处,光明普照。
江荼张开嘴,在这样震撼的神迹中,几乎说不出话。
他终于明白神通鬼王为何会倒戈,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们抗衡不了苍生道。
祂,这只金色的眼睛,祂注视着大地、掌控着天空,祂主宰寰宇,又或许寰宇就是祂本身。
人类是如此渺小,他岂敢用蚍蜉之力,摇撼根植于这个世界千百年的巨树?
江荼在苍生道的威严下颤抖,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感到可笑,他逼迫自己开口:
“苍生道,我要向您忏悔,我…背离您的旨意,辜负您的期待,我——”
“曜暄仙君!!”
台下,不知是谁破音的尖叫打断了江荼的忏悔。
江荼的声音太微弱,因命不久矣而不断颤抖,轻易就被这一声呼唤压了过去。
金色的眼睛动了动,江荼忽然发现祂的瞳孔缩起,虽然只有一瞬。
是谁…在叫他?
江荼本该继续忏悔,可他听到台下的呼唤一声比一声激烈:
“曜暄仙君!曜暄仙君!曜暄哥哥!!”
不知为何祁元鸿等人没有制止这扰乱秩序的人,更不知为何那些亡魂没再遮蔽他的耳目,让他得以听到这一声声呼唤。
江荼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看到一团庞大的黑雾,无尽的阴气翻涌着,即便阳光劈砍进去,也在转瞬就被吞噬——
不,或许并不是吞噬,而是一旦光明有了破阵之势,就会立刻有亡魂用血肉之躯填补空白。
亡魂。
江荼惊讶于自己的判断,因为亡魂绝无可能在阳光下存活。
当年神通鬼王保护的那一村亡魂,也在不久后全部魂飞魄散。
当时,那最后一个孩子的魂魄,就是在江荼的怀里再次死去。
江荼忽然觉得眼前清明,不再黑黄交接。
他努力地看清了这些亡魂的面容。
——昆仑虚的百姓。
死于非命的人们怨气深重,阴气遮住他们的五官,他们却在江荼看过去时,将阴气都散去,用死去的脸,鲜活地迎接着江荼的目光。
有人在为他的惨状哭,有人在为他们的重逢笑。
却没有一人恨,没有一人怨,那梦魇与囚牢中千万次中伤江荼的诅咒,江荼难以从他们脸上看到分毫。
在亡魂的最前方,是一个一脸灰土的少年。
江荼在白虎爪中救下了他,给他取名云鹤海。
云鹤海站在亡魂前方,他被修士们拦住,只能远远看着江荼:“曜暄哥哥,我终于、我和大家终于…终于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