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73)
【应该,是脑吧。】
不同于其他独角戏般的语音,这段声音是一场对话,被询问的人有一副低沉沙哑的嗓音。
【意志是记忆的载体,而恶魔没有第三要素,因此在人类成为吸血鬼后,他们储存记忆的‘器官’也跟着改变了,变成了……】
——。
少年没有等待这段话被完整说出就拿下水晶,珍而重之地放回盒中,在那之后,他屈起手指一敲,桌上的影石盘应声变成了碎片。
“带过来了?”他像在向虚空发问,其实是冲着一直等候在门外的人。
“是,殿下。”眼上缠着黑布的男人无声推开/房间的门,站在一侧等待自己的主人走出后跟在侧后方。
装满青金琉璃的盒子被恶魔之眼的血系始祖赫尔·弗里亚基诺捧在手里,就像一个孩子拿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盒。弗里亚基诺显然心情很好,边走边在哼着不知名的歌谣,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叫声所在的地下室,这动静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停歇。
地下室没有冰窖那么阴冷,但依然透着腐朽气息,灰黑的石头地面跟墙壁让本就没有光亮的这里一片漆黑,不过也无所谓,这些人都不需要照明。
“你太吵了,奥托克。”
弗里亚基诺眼中带笑地看着被束缚在房间中央的石台上的男人,毫不客气地指责道:“你是想把博纳塞拉们招来吗?帕托现在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像赶不走的苍蝇一样烦人。”
听到弗里亚基诺的声音,被刻着魔法符文的锁链缚在石台上的奥托克挣扎地更加厉害,但毫无用处,他挣脱不了这些锁链,“你想要干什么?!弗里亚基诺!放了我!”
随着银发少年走近,石台上有着年轻人外表的始祖声音越来越低,气势越来越小,像见到猫的老鼠,到了最后,待弗里亚基诺来到石台边上伸出手,奥托克盯着这只手,嗓音发颤道:“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红色的瞳孔不断颤动,盯着弗里亚基诺的手想知道它会落在何处,而随着少年随意地把手搁在奥托克的肩头,后者惨叫一声,就像这只什么都没做的手硬生生扯下他的手臂一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克里斯,我没对你做什么啊。”弗里亚基诺微笑着叫了奥托克的名字,声音平缓。始祖的名字已经不为外人所知,只有偶尔才能从跟他们同样历史悠久的存在口中听到,可弗里亚基诺的亲近对奥托克来说绝不是好事。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奥托克的声音仔细听来带着已经难以忍受的哭腔,看他的外表虽然比弗里亚基诺要年长,但也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年轻人,他成为吸血鬼的时候也许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若是由毫不知情的人来评判,无论怎样看,这个人软弱的气质都无法令人联想到他是五百年前屠杀人类、挑起人类和吸血鬼争端的罪魁祸首。
到底是因为他名不副实,还是说弗里亚基诺其实是比他更可怕的人呢。
银发少年轻声道:“不要误会,我把你唤醒真的只是希望你能出席这一回的血族集会,毕竟现在教会和猎人垂涎于世俗的权力,管理地下节点的事情只能依靠我们来操心啦。”
听了这话,奥托克的脸色好转了一些,将信将疑,“是、是这样吗。可我负责维护的是灰堡的节点,那里现在……啊,你是打算把我送到灰堡去对吗?”
灰堡是天使教会的大本营,一个吸血鬼去到那里绝不会好过,但奥托克却因为这个猜测而露出僵硬的笑容,“把我送去教会吧!我会向他们说出一切,我会忏悔!他们不应该忘记历史,明明是我们把恶魔赶出密督因的,明明是我们一直在守护这里的安宁,为什么到头来却都是教会和博纳塞拉的功劳?!忘记历史的人类该警醒了!”
弗里亚基诺听完奥托克的慷慨陈词,笑着凑近,“你睡太久了,克里斯,是睡糊涂了吗?在‘人类的历史’中就是没有吸血鬼的一席之地,我们跟恶魔一样都是该被铲除的对象,因为我们身体里有恶魔之血,吸血鬼不是人类。”
银发少年直起身体,绕着石台慢慢走了一圈,挑起嘴角,“虽然我很想知道你在那个新教宗面前说出所谓的‘真相’时,那帮麻衣木桩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很遗憾,我不能把你送去灰堡。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得到你呢?”
奥托克的脸色迅速变得灰败不堪,他颤抖道:“……那你想把我交给博纳塞拉?”
“如果不是猎人来搅局,说不定你现在已经跟我坐上会议桌,大家其乐融融商讨这片土地的未来了。”弗里亚基诺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塞拉米亚斯和拉尔修也会来,但就剩我们四个,有些不够热闹。”
玩够了猜谜游戏,银发少年背对奥托克,对着一直在门边的海因斯抬抬下巴,后者缓缓走过来,手里是一些乍一看不知用途的玻璃器材。
“你不会去灰堡,也不会被博纳塞拉带走,克里斯,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什、什么。”石台上的血族始祖看到海因斯以及他手上的东西,瞪着它,“你还想要我的血吗?!”
“本来在冰窖的时候就能办完,但那地方不幸被人发现,只好把你转移到这里。真是千钧一发,差点就被猎人找到了。”弗里亚基诺惋惜道:“对不起,克里斯,但是我不能再流血了。”
银发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海因斯把一些连接玻璃器皿和管子的针头插进奥托克的血管,低声道:“为什么你这么幸运,每次缺失的记忆都无关紧要呢。”
任凭奥托克如何挣扎,他无法阻止弗里亚基诺要做的事,这时他慌乱的话语脱口而出,“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在冰窖看到伊诺老师了!老师他一定不允许我们互相伤害,他如果知道你这么做……!”
弗里亚基诺轻声说:“那个不是老师。”
被打断的奥托克瞪着眼睛高声说:“你说什么?我看到他了,那就是他!!”
“何塞不是老师,他‘还’不是。”银发少年的语气多了丝哀伤,“不过不要紧的,你会帮我的对吗。”
“你在说什么……你疯了……”
“疯的人是你。”弗里亚基诺微笑,“为什么要掀起争端?如果不是你这么冲动,老师他不会没有任何余地,也就不会做出那种选择。”
他不愿多说,居高临下地看着奥托克,看着这个苟延残喘的血族始祖,脸上毫无怜悯之色,准备榨取他最后的价值。
突然,少年目光变得哀伤,好像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神经。
“但是你不在了的话,能够跟我分享关于老师回忆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被恐惧笼罩的奥托克眼睛亮了起来,他以为弗里亚基诺动摇了,但是,少年的下一句话彻底浇灭他的幻想。
“没关系,你的话,反正也带来不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吸血鬼粘稠的血液离开奥托克的身体注入管子尽头的玻璃罐中,很快,奥托克发现这一回弗里亚基诺想要的血量不是他以为的“一点点”。
“赫尔,别这样,别这样!不要杀我!”
他终于绝望地意识到对方是想抽干他的血。
随着血液离开身体,另一种灰色的液体随之注入奥托克体内,除了让他感到疼痛,伴随的就是有形的惊恐。
一个玻璃罐的液体被缓缓盛满,另一个的液体在缓缓消失。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即使这样,浑身上下无一不是痛苦不堪的血族始祖现在也还没有死去。
弗里亚基诺的声音响起,与石台上的始祖单方面聊着天。
“你还记得歌洛仙陈列室的那个合成人标本吗,老师第一次带我们去那里参观的时候,大家全被吓哭了。”
“太可怕了,老师真是坏心眼,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但过去了这么久,我早就不害怕了,没人会怕那种东西了。”
不知名的溶液还没灌注进奥托克全部血管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开口说话,连眼珠都无法转动了。他的惊恐和绝望留在脸上,整个身体微微皱缩,牢牢凝固成仰面躺卧的姿势,过不了多久,他的皮肤会腐朽,但身体组织却可以留下,变成一个“纪念”。
博纳塞拉的记载中,血族始祖能够自相残杀,这关乎于他们所掌握的一种名为“灰泪”的毒素,以血为引,可以击溃与之同源的其他吸血鬼的身体防御。
一切都是血的作祟,由恶魔之血引来的祸患与争端、守护与拯救。
赫尔·弗里亚基诺安然地站在石台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具被填充剂和灰泪杀死的肉/体,轻声叹息。
“即使是像你这样的人死掉,还是会有人为你感到痛苦,太不公平了。”
“晚安,克里斯·奥托克。”
跟弗林特一同下山来到帕托的何塞,已经将寻踪术找到的奥托克所在位置的大致方向写成字条交给了猎人,他们远远看着博纳塞拉们在公爵府卫兵的带领下向着目的地进发,这时,何塞突然感觉到心里空了一块,毫无缘由。
“怎么了。”趁着没人注意,弗林特轻轻揽住何塞的腰。
“……我没事,突然有点奇怪。”这种感觉一瞬即逝,何塞没来得及捕捉到更多,它就从心里消失无踪了。
他轻轻拍了拍弗林特在自己腰上的手,“我们也去看看?”
“走吧。距离远些,跟其他人保持距离。”
第六十九章
“博纳塞拉当年千方百计想回收始祖的遗骸,就是怕自己散布出去的‘血族始祖都是恶魔,死亡会令他们恢复恶魔的原身’这件事露馅吧。”
一个本来就早该死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没有给弗里亚基诺带来过多触动,他走过去敲了敲已经被盛满的玻璃罐,里面的暗红色液体随着敲击沉闷地晃动,血族始祖的表情又变得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