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116)
“在形势愈演愈烈前伊诺大师归来了,吸血鬼内部处理了血族始祖奥托克,咒法部队回到森林,博纳塞拉沉寂下来,天使教会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可是没过多久,天使彻底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中。”
何塞心里一抽,四肢百骸的血液像都被抽离出去,冰凉一片。
——那就是伊诺为了法力交换机继续运作献出全部血液的时候。
不知处于怎样的心情考量,尼禄没把这件事说得很清楚,心照不宣地撇撇嘴,“在最后的时刻来临前,伊诺大师做了一些安排,其中之一就是对咒法部队的安置。他知道教会会以异端审判的名义搜捕他们,而且对于永远守护的职责,他重新给予他们另一个选择。”
“伊诺大师与我的主人、安息地的魔女尤塞亚做了一个交易,若是密督因的魔女之子在未来某一天不愿承担守望海岸的责任,他们可以通过安息地离开密督因,这也是现在唯一的、能令与恶魔牵扯甚多的那些密督因人离开此地的方法。”
“安息地,是那个安息地吗。”米迦尔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这里听到传说里才能听到的名字,他对一头雾水的何塞解释,“有人说安息地是块浮岛,能在任何地方穿梭,只要支付报酬安息地的魔女就能满足你任何诉求。”
尼禄笑眯眯地说:“也不是所有都能。不是我说,米迦尔小哥知道的可真不少啊,主人倒是也跟诺兰高层做过交易,没想到那里的学生品质都不错,前途无量。”
米迦尔的黑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尼禄不再是个普通人,而成了他眼里炙手可热的想去探究的对象,尼禄对这股热切视线摆摆手,对何塞道:“具体原理我就不多提了,伊诺大师当年付出什么样的酬劳也恕我需要保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们想离开密督因,进入安息地然后再找个人间的其他出口出去是唯一的出路,可是现在这个方法行不通。”
这就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明明密督因有海路跟金古山口两个出入口,现在却要这么迂回才能离开。
尼禄说出答案,“五百年前伊诺大师为了防止密督因的恶魔之血使用者离开,在恶魔屏障中加入新的禁制,金古山口永远为他们关闭,去了也只会迷路,更别妄想穿越。至于海路,虽然海岸以外屏障薄弱禁制不起作用,但因为造船技术的缺失,航行到海的另一头可谓痴人说梦,于是这条路也被封死了。”
“伊诺是怕自己不在了,身负恶魔之血的这些人一旦出去会给外面的人带来新的灾难吗。”
这个禁制如今反而扣住神匠本人。
何塞想到贝利亚夫人刚刚提到的瘟疫一说,如果不清楚吸血鬼这种存在,又让他们不受控制地转化人类,对外界的人类来讲这的确就是一种瘟疫了。
好歹密督因还存在灰堡协定,只能把所有跟恶魔之血有关的事物都留在它的诞生地,等待未来。
“不愧是曾经的神匠,思维都是完全一样的。”尼禄本来想要夸上两句,见所有人都没兴致听他说这个,只能讪讪收住。
“那通过安息地离开的方法又为什么行不通?”
“因为安息地现在不在人间。”尼禄正色,“我来密督因就是为了告诉这里仅存的魔女之子这件事。原本每五十年安息地就会移动一次位置,在人间、地狱、天界中跨越,但因为一些不方便透露的原因,安息地已经在地狱中停留一百余年,而且不能离开,所以当年跟伊诺大师的交易内容恕我的主人无法执行。”
何塞问:“是有更重要的事?”
尼禄无比认真地应道:“与这个世界、不,是与整片星海的存亡息息相关的要事。”
“既然如此……”
“没有遵守约定,像儿戏一般告知了事,这就是安息地的信誉。”一直没有开口的贝利亚此时发话了,她冰冷地指出最本质的问题,一语道破尼禄赘述一番过去后最想掩盖的事,让金发青年一阵头疼。
“可这也没办法吧,只能另想方法了。”何塞轻声说。
贝利亚目光扫来,“那是你曾付出巨大代价做出的交易,如果只是掉两根头发就能完成的小事,可能劳动安息地随叫随到,就为了当一两个人的搬运工吗。”
尼禄按着眉心小声嘀咕,“唉,我最不会应付这种强势到极点的绝世美女了。”
何塞陷入沉默,也在反思自己是否太轻易就把过去自己做出的努力用一张嘴抹去了。
何塞抬了抬眼,视线落在尼禄身上,对方似乎也在等他的回答,因为无论如何,当年与安息地做出交易的人是曾经的何塞,其他任何人都代表不了他的意志。
但是,这件事现在却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选择离开是他跟弗林特共同的决定。
最终,何塞对尼禄道:“等弗林特回来以后我们再来讨论这件事。为了不名誉扫地,请稍微等待我们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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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禄(一本正经):与这个世界、不,是与整片星海的存亡息息相关的要事。
地狱里的黑猫猫边种花边打了个喷嚏。
第一百章
弗朗西斯的工房隐蔽在梅尔这片密林中,茂密的植被成为最好的屏障,弗林特甚至觉得说不定工房所在之处就是魔女之子曾经的居所,代表他们世代归于林木中守护节点的决心与意志。
只不过,这份意志如今变了味,成为魔女之子用虚假的恶魔作祟事件的恐怖营造而出的新阴影。
席尔瓦轻盈地落入一片树丛,弗林特拨开它们,那缝隙间露出一个用石头砌成的门洞,如果他的鹰真的可以用自己的视线连接弗朗西斯所在之处,那么正确的道路是否意味着那个男人已经得知欺瞒的事情已经暴露,准备给弗林特一个解释呢。
秘道中布满潮湿泥土的气味,还有若隐若现的水流声,弗林特压低身体才能在此处穿行,席尔瓦已经飞得没有了影子,视野被压缩眼前短暂的距离下,偶有草甸和树木根系深扎地下而泄露几丝光辉,但也不过是几近于无的冷白月光,照不亮前路。
孤独的环境很适合于思考,但弗林特不愿思考,他只想见到弗朗西斯,越快越好。
秘道尽头,开阔空间被对开的木门撑高,木头的材质也许经过了处理,在如此潮湿的环境下也一点不见腐朽。门开启一道细窄缝隙,看来是给席尔瓦的通路,弗林特把手放到门板上扩大这道缝隙,朝着亮光踏出一步。
猎人在过去没见过法师,自然也无缘得见法师的工房,在他看来这里的陈设更像一个厨房,或者一个木匠用的工作室,中间一张大而扁平的桌台,四周满是瓶瓶罐罐和看不懂用途的装置,既没有大得不像话,也不到袖珍的一栋房子所能塞下的地步。
弗朗西斯背对着他,正在靠内侧的桌台前摆弄着什么,他像是对弗林特的造访无知无觉,认真地干着自己手中的工作,席尔瓦飞进来以后也不过安静落在鸟架上梳理羽毛,没有预警。
弗林特警惕地盯着男人的后背,后者穿的是一件不太合身的罩袍,也许是专门在这里干活用的,陈旧到泛白。在这个距离下猎人能很轻易制住任何一个颇有身手的成年人,至于法师这种需要留有吟唱时间才能发挥力量的特殊职业,弗林特也不觉得与之对抗有什么难的。
可是,如果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实力跟城府隐藏颇深,从前给人的亲切温柔都是精心伪装的假象呢。
再有一者,弗林特·博纳塞拉能够对自己的敌人一击毙命,那么对待血亲他也能吗。
亲人和敌人,在这个年轻猎人二十余年的生命中这两者从未有过交集,无论套用哪一个行为模板,他都不觉得那是正确的选择。
弗林特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跟弗朗西斯的距离仿佛被拉长到可比天际,又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
——如果是何塞的话,他会让我怎么做?
他会让我遵循自己的内心吗。
“父亲。”
弗林特绝对不会看走眼,当自己说出这个称呼时,背对着他的男人肩膀震了一震,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
“你……你怎么来了?你跟何塞那边出什么事了吗。”弗朗西斯似乎在清洗着什么物件,带着长手套的手浸在水中,手里是某种带着海腥味的黑色石块。他脸上的惊讶很真实,好像真的从刚刚为止一直在专心致志工作,毫无防备,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闯入。
弗朗西斯见弗林特不说话,更加焦急,向他走来的时候踢翻不少沿路的书册跟仪器,“是灰堡骑士团吗?何塞被发现了?你妈妈有没有联系你们,村子里有个酒馆,酒馆老板是魔——”
“为什么要把恶魔引入密督因。”
弗林特的一句话让弗朗西斯彻底哑火,他猛地顿住向弗林特走来的脚步,反倒是猎人缓缓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他们在工房中央的桌台前对视,眉目依稀相似,较为年轻的那个眼中有一层厚厚的冰雪。
“这片土地造就魔女之子不自由的命运,天使教会单单在五百年前绞死和烧死的异端就数以千计,即使当中真正的魔女之子只有十中一二,那也昭示着你们永远无法过上正常人类的生活。”
当一个群体无法战胜比它更为强大的势力时,它所受到的迫害和屈辱无法化解,通常会转而向弱者发泄。
弗林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弗朗西斯,他的手一直放在圣咏的刀柄上,但是下一刻,他把腰带上悬挂的箍环卸下,将长刀拍在一边的桌台上,然后是他的转轮手枪和背后的短刀。几声铿锵的动静响过,长桌跟弗朗西斯都颤了一下,而弗林特也在这时卸下自己所有的武器。
这对一名猎人来说,无异于收起獠牙,无异于他认定眼前之人不是敌人。
弗朗西斯嘴唇翕动,紧紧蹙着眉头,他明白弗林特的指代,也很清楚这个世界的历史源流之中有过太多类似的痕迹,强者战胜不了更强者,于是把怒火宣泄给弱者,美其名曰以眼还眼。
“我不会那么做,虽然、你可能不相信我,但我不会报复任何人。”弗朗西斯说,“我已经是密督因最后的魔女之子,所以我说的话不仅代表我个人,也代表我的先辈和那些曾守望过迷失海滨的先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