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160)
拉尔修语调微沉,“我不知道。”
何塞眯起眼睛,“你不知道?”
“在距今遥远的神代,那个名叫歌洛仙的第一库里大量研究能作用于人体的各种药物,说不定有一种药能够像魔法一样控制人,这个说法你觉得怎么样?歌洛仙的废墟就在古曼韦尔的深山中,博纳塞拉盘踞在那里那么多年,知道怎么进入圣地,也许他们接管神匠的研究成果然后用在自己的族人身上了。”
“你想诱使我们去找圣地的入口?”弗林特已经压下自己的剑拔弩张的敌意,但他的体势随时都能转守为攻,自然也不会让拉尔修那么心安理得洗清嫌疑。
“我只是随便说了种跳出你们惯常思维圈的可能,怎么想是你的事,博纳塞拉。我乐于看到我讨厌的东西灰飞烟灭,但更希望它们亲手毁在我手里,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我稍微有些……不愉快了。”
拉尔修似笑非笑,嘴角微弯,眼睛里闪过一抹绯红的血色,那是想要杀人时才会露出的嗜血神色。
这看上去昭示着恶魔之心与此事无关。
拉尔修像没看到盯着他那两双神色各异的眼睛,抬头望向逐渐泛白的天际,兀自道:“这儿距离金古山口也不算远,马车一天一夜也能赶到了,何塞。”
何塞用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他,“你要我走?”在发生了这么多理不清的事情之后?
“你们回来的目的不就是想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么,那人顺便还嫁祸我一把让你们跑来跟我对峙,呵、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愚蠢还是精明。”拉尔修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我会替你去确认弗朗西斯跟他夫人的安危,顺便有闲心的话还能把他们一并送出去,反正现在没有禁制,送人出去简单至极,这下你的牵挂都没有了,可以继续你的旅程了吗。”
“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你没有嫌疑。”何塞上下打量他,“然后让我像瞎子一样对密督因的现在视而不见,离开这里接着做与世无争的美梦。”
拉尔修叹气,“看吧,我抢在弗里亚基诺破坏屏障之前送你出去果然正确至极,可惜被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混账东西坏了事,我真该把他挫骨扬灰。”
“你现在脑子里是不是在想该怎么威逼我离开密督因?”何塞侧过身拉住弗林特的手,“别浪费时间,你的伎俩已经没用了,而且我还能轻易知道你在哪儿,拉尔修。”
太阳将升,何塞不是拉尔修那种受虐狂,得找个地方躲避光线,他想把弗林特拉走,对方却一动不动,盯着拉尔修不知在想什么、不,何塞知道弗林特在想什么,他不打算轻易放过拉尔修。
无奈,何塞拉扯弗林特的臂膀,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吻,“我们走,弗林特,我不想待在这里。”
他知道,弗林特会听从他的话。
何塞戴戒指的那只手跟猎人十指相扣,弗林特回神,他很迟疑,但最终还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揽过恋人的腰,自然而然地在他眉眼间落下无声的亲吻。
如果这时候何塞看过去一眼,会发现拉尔修一动不动站在原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视线既没有落在那枚戒指上,也没有落在两人紧靠在一起的身影上,而没等他们先走,黑发男人率先转身离去了。
看他的背影,他像是在逃离以何塞为中心的那个漩涡。
在致命的阳光画地为牢前,弗林特为何塞找到一处安全的藏身处,既远离人烟又不是荒郊野地,因为那里曾是博纳塞拉的密室据点之一,只是现在人去楼空,无人驻守,自然也没有危险。
“你现在已经能探知到那些始祖在哪里了。”弗林特检查一圈密室中的设施,紧锁门扉,拉上遮阳用的铁窗,这里的冷肃造型实在太像一个监狱,但何塞并不介意,他坐在一张铁床上拨弄着金属架子上罗列的诸多工具,这些大多都有银质的尖头,用作诸多让人又不好联想的工作上面。
“一个在帕托,我想那是塞拉米亚斯女士,另一个在西边,古曼韦尔么,是弗里亚基诺吧。”何塞只能感觉到三个个体,这就说明的确没有其他活着的血族始祖了,背后的敌人选项显然又缩小了些。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千篇一律让他想到萨利维亚的密室。
“还记得在萨利维亚,你把我扣在铁床上取子弹,冷冰冰的,脾气很臭。”
翻出一个小锅正在煮茶的弗林特听了这话露出浅笑,“我记得,我当时摸了你的后背,你应该没发现。”
“……你干嘛摸我。”
“因为你的肩胛骨很像那里有一双翅膀。”弗林特声音平稳,像在表示自己当时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我有种你会飞走的错觉。”
“我没有翅膀这种东西,可是你还是抓住我了,把我圈在身边。”何塞亮亮自己的碧星石戒指,接过弗林特递来的杯子,两人面对着面,一个盘腿坐在铁床上,另一个斜靠在对面的床棱,他们的动作也跟那时相当相似。
彼时的他们还在用互相试探来揣摩对方的真意,如今他们已经灵魂相伴,谁也离不开谁,唯一相同的是面前依然罗列着看不清的困难跟迷雾。
他们已经摸清了这片土地的真实和历史,还有什么看不透的?或者说,还有什么甚至能欺骗曾经的神匠伊诺,成为他的盲点?
“我觉得不是拉尔修。”何塞先说自己的想法给弗林特听,“我知道你也许会反驳我,我也没有除了直觉跟表面观察以外的证据,但拉尔修看起来是个非常自负又自我的人,他不屑于藏头露尾,也根本不怕有仇恨找上门来,如果真是他干的,他刚刚就会立刻承认。”
承认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等着弗林特向他复仇,然后再打败他亦或杀死他,拉尔修的傲慢没有让他抓住机会用在向何塞这个“养父”展现他比弗林特强的一面显然很不对劲,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对何塞的归来感到意外,博纳塞拉的遭遇也出乎他的意料,赛斯特·拉尔修跟这件事无关。
弗林特沉默着抿了口自己手里的咖啡、结果喝了之后发现加了大量蜂蜜跟牛奶,显然他搞错了杯子,把何塞那份自己喝了。
果不其然,他听到对面传来这杯怎么这么苦的抱怨。吸血鬼无法分辨食物的味道,吃什么都像沙砾,唯独能喝出烈酒的辛辣,品尝到舌根反馈的苦意,却跟香甜无缘,听起来着实不公平。
“你是对的。”喝下这口冒热气的牛奶伴咖啡,弗林特吐出一口带着热意的呼吸。
“不是他。”
这几个字从口中吐出,弗林特透着微光的深邃目光能一眼看到心底,他放下杯子,跨出一步来到何塞面前,紧紧拥抱了下自己的恋人,在他头顶轻声说:“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你永远都能为我指引正确的方向。”
无论多么憎恨,无论多么怀疑,无论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即将去做什么,弗林特选择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相信何塞的话语,相信仍活在世上的亲人不会抛下他。
何塞闭上眼睛,轻微地靠着弗林特的胸口唔了声,觉得口中的苦涩都不那么呛人了。
第一百三十章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就好像命运把何塞跟弗林特拉回密督因的泥潭就已经完成了任务,从此以后不会登门拜访,在此期间他们辗转于博纳塞拉在各地建立的密室,步步为营地朝着桑格塔进军——信鸽没有归来,他们准备重新走一回去迷失海滨的路,亲自确认弗林特父母的行踪,顺便从鹰空山中的二号分析机那里寻找些蛛丝马迹。
“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让我们怀疑拉尔修恨不得杀之后快,他的死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倒不是何塞自信到认为自己一定能战胜恶魔之心,倒不如说,是暗中操纵的人有这股自信。
“你可以直接问他本人,但我想他的仇家连他自己都记不过来。”
经弗林特的提醒,何塞松了松缰绳,探头朝马车后方的道路投去目光,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他还是叹了口气。
弗林特此时正在车厢里做晚祷,他单膝跪地,双目半睁对着何塞的方向微微垂首,他的右手握着颈项上的鹰徽十字架,嘴唇无声翕动,何塞看他认真对自己祷告的样子怪不好意思,像屁股底下是炭盆似的挪了挪身体,轻声问:“你也发现了?”
默诵完最后一段祷言,弗林特抬眸相视,“他没有隐藏气息,不难发现。”
他们在说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拉尔修从那天突然走掉之后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他阴魂不散地缀在他们身后,不像打算现身,可却一直甩不掉,看这架势颇像非要一直跟着不可。
即使已经洗脱了九成嫌疑,何塞还是不想跟这个男人有过多接触。
“养父子、过去的事、他的目的,这一切都是他一面之词,能求证的人又一概离得那么远,我不想听他说着说着就扯到一两千年前。”何塞自顾自驾着马车开始超速行驶,他甚至操纵周围的风给予更强的动力,一时间正在马车风驰电掣,就连前方的马都不安地嘶鸣起来,也让弗林特需要固定身体才能掌握平衡。
“淡定些,何塞,你这样子看起来像很怕他。”
“我怕他?!”何塞抬高音调,大声质疑,“他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在他眼里和口中描摹出过去的自己,害怕因此不再是何塞·伊诺,就好像……我会因为对尼奥的不舍进而想要为整个家族复仇,但其实的确是我先背弃他们的。”
何塞小声嘀咕,“那家伙的话不要往心里去。”
“我不是听信他,而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弗林特把自己眼前的手慢慢握成拳,“有时心里的声音会在我憎恨时让我杀戮,让我想要毁灭周围的一切,但我总能控制我自己,因为你在我身边。”
弗林特毫不怀疑,何塞就是维系他心灵澄澈的锁链,让他不至于因为博纳塞拉承袭恶魔之血的杀戮欲/望而堕落,永远能重返理智边界,果敢地面对痛苦跟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