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162)
文森特热爱博纳塞拉,由衷认为狩猎吸血鬼的事业必要且崇高,他们是人类这群羔羊的牧羊犬,必须时刻提防狼群对羔羊的残害,可是现在家族所做的不就是抛弃了职责,让人类暴露在吸血鬼的爪牙之下了么。
黑发年轻人咬了咬牙,奔下瞭望台,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居住区的一处房门前,在迟疑许久后敲响了它,屏住呼吸。
简洁有力的脚步声踏来,开门后露出西蒙尼·博纳塞拉的身形,文森特呼吸一顿,但面上依然克制有礼,颔首后低声道:“西蒙尼大人。”
“文森特,你为什么这个时间在外面徘徊,没听到长老的命令吗。”
如果两个猎人站在一起,不相关的人能很容易分辨出他们相貌中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博纳塞拉是一个大家族,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血缘关系,混在其中很难笃定他们的亲缘,尤其在这些猎人亲情淡漠的情况下,即使是父子,也会因为身份等级的差别并不以父子相称。
可西蒙尼的的确确是文森特的父亲,这也是年轻的猎人前来求助的原因。
“我很抱歉,西蒙尼大人,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返回岗位。您知道,萨利维亚的吸血鬼局势一直不算稳定,如果那里的猎人离开,贵族和教会很难镇压住……”
“这不是你再需要操心的问题了。”西蒙尼冷冷地打断他,“回你的房间去。”
“不、等等,父亲!”文森特抓住门边,急切道:“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为什么被召回,我们到底在等待什么?!”
西蒙尼冷碧色的眼珠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他没有回答文森特,而是道:“跟我到惩戒室去,你太缺乏管教了。”
文森特对父亲突然的处置身体一震,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让开一步后跟在西蒙尼后面,落寞地咬紧下唇。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承认,因为他明明流着更纯粹的血,却比不上弗林特,他知道他的父亲一直对他很失望。
自从十多年前那场试炼之后,就连文森特也偶尔会想,也许天赋真的决定了一切,他永远成不了父亲更期盼成为的样子,即使他已经努力践行家族的信条。
压下翻动的情绪,文森特默默跟在西蒙尼身后等待自己因为出言不逊跟擅自行动的惩罚,可是没过一会儿他诧异地发现,父亲带路的方向并不是惩戒室。
他们走出居住区,绕过瞭望台,径直向侧殿走去,文森特还在想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父亲有什么用意,就在这时,前方的男人停下了。
文森特愣住,发现这里是马厩。
西蒙尼转过身,用寡淡的神色说出寡淡的话,“离开这里,快点。”
“什、什么?”文森特嘴上还在疑问,但习惯于听从命令的猎人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挑选一匹马,抓紧它的缰绳,“父亲,您为什么……”
“离开古曼韦尔。告诉圣座那东西还活着。去找长姐和弗林特。别再回来。”西蒙尼的声音刻板地说出命令,见文森特迟迟未动,把他甩上马背。
黑发青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找不到主心骨,不由得大喊:“这是长老的命令吗?”
“走。”
“父亲!”
“走。”
西蒙尼最后只重复这一个字,就好像说出这个字就已经用尽他的神智,他无神的绿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却被压制在这双眼睛里,难以剖出来给文森特看。
——但至少文森特能感觉到,这是西蒙尼·博纳塞拉在以父亲的身份向他传达极其重要之事。
他紧紧咬着牙,最终什么答案都没能得到,只得不管不顾地策马疾驰出修道院大门。
没有人追上来,身后的黑门宛如一张吞噬万物的巨口,把整个博纳塞拉的命运囊括其中。
无论谁的逃离都不可撼动。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伊诺,爱是什么。】
【我不负责解答哲学问题,拉尔修,你的问题太深奥了。】
【你认为这是个哲学问题?我以为你会有更具体的方式来回答我呢,伊诺。比如爱只是大脑分泌的某种物质所影响的感受之类的。】
有人把翻书的声音弄得很大,仿佛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
【如果你想知道脑激素的有关知识,可以去资料库找奥尔什·曼迪的著作,那个两百年前的疯子学者为了搞清楚为什么人类拥有快乐跟痛苦,剖开了几千个试验体的脑子,最后他挖出自己的大脑,可惜不小心做成了酱烧。】
【……】
也许发现自己说的话很不靠谱,对话中更为年轻的那个声音清清嗓子,做了一些补充,【你的血系能力会让自己不小心看到许多不该去看的东西,不要接触它们,拉尔修,只要你别去碰触,负面的情绪不会找上你。】
【可是我能帮上你的忙,我能看到那帮神职跟贵族任何一个人的心思,我可以替你监视他们,一旦他们有反意,你就可以趁机除掉碍事的人,让歌洛仙统治密督因了,早该这样不是吗?】
年轻人用力叹了口气,提醒他,【让歌洛仙统治还是吸血鬼统治?如果你还保留这样的心思,再做出刺杀斯卡亚那样的事,我不得不考虑处决你,皇后陛下把你托付给我的人情也救不了你了,小殿下。】
他们都是吸血鬼,没有呼吸声,周围安静极了,但对话仍在继续。
【……可这一次你还是保护了我,谎称我被转化后出现问题一直在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对,这是对我声誉的巨大挑战,所以老实点,过个百八十年再出去活动,知道吗。】
等这一代人都回归尘土,仇恨消弭,皇子拉尔修淡出人们的视野,再用吸血鬼拉尔修的身份活在这世界上。
他把一开始的问题接了下去。
【伊诺,情绪和感情能被控制吗。】
【药物可以,魔法可以,人自身也可以。别太小看智慧生物的大脑和心灵,你也同样在小看你自己。】
回答他的人以为他在解答养子成为吸血鬼后该怎样控制自己的血系能力,但其实对方的本意根本不是这回事。
他轻笑了下。
【那我可能需要一点药,时间很难熬,伊诺,我想睡了。】
——不去想,就不会出错。
一声沉闷的尖叫从很近的地方炸响,拉尔修斜倚在墙上的身体跟着动了动,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双眼聚焦在一堆杂物中被放倒的倒霉蛋以及放倒他的博纳塞拉身上。
被抓住的男人显而易见是个吸血鬼,他渴血的红色眼珠剧烈抖动,浑身抖个不停,钢索绕在他脖子上,否则他的叫声怕是能把方圆千码的人畜全都喊醒。
看样子博纳塞拉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把这个倒霉的吸血鬼吓得屁滚尿流,拉尔修饶有兴味地看着弗林特拔枪,子弹贯穿吸血鬼小腿,于是听众得到一声更为压抑的惨叫——对方显然不知道枪里面不是银弹,在剧烈的痛苦中以为自己的腿就此不保,小声啜泣,嘴上告饶,“我没有杀人!求求你不要杀我!”
猎人冷冷地盯着吸血鬼这张涕泪纵横的脸,“桑格塔只有你一个吸血鬼么。”
“不、不止我一个!”
“这几个月你们之间传递过什么消息。”
“消息?没有……不等等!有!有消息!我们听说博纳塞拉猎人不知道怎么全都走了!但我们没伤人,真的没伤人!而且这明显是个假消息啊!”
被货真价实的博纳塞拉猎人逮到的吸血鬼痛哭流涕,只觉得仅仅是被眼前的人稍微注视就有万钧压力压在头顶,他头都不敢抬,殊不知自己面前的的确就是仍在活动的唯一一个猎人。
然而弗林特不会被对方的惨状感染,他不为所动地冷淡道:“还有吗。”
“没有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动静实在太聒噪了,拉尔修听得很不耐烦,于是他走过去,一把抓起吸血鬼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拎起来看了两眼,然后又像扔垃圾一样把人给松开了。
吸血鬼不知道突然出现的又是谁,摔在地上哀嚎不已。
拉尔修像摸到脏东西一般擦了擦手,轻蔑冷哼,“猎人离开的事是他从他无名客父辈那儿听说的,有吸血鬼在城市间四处传递消息,试图让他们作乱,这种拙劣的把戏、呵,应该是弗里亚基诺手底下那帮没被猎人消灭干净的乌合之众干的吧。”
吸血鬼惊疑不定,脸顿时白了几分,他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血族始祖,但下位吸血鬼对血脉更纯粹的上位者的畏惧近乎与生俱来,他舌头打结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又听到对方懒洋洋地对猎人说:“你相信他没杀过人?他在昨天刚咬死一个十岁的孩子,还让那家父母看到了整个过程,这人现在正被教会搜捕呢。”
“不、不……!我没……”
重物倒地的声音没多久便砸向地面,弗林特沉默地把手枪收回枪套,而拉尔修轻哼了声,语气恶劣地问:“不怕我在说胡话让你杀错人?”
“我杀他的判断根本不在于你说了什么。”弗林特确认完地上的吸血鬼已经开始腐朽骨化,脸上毫无波动,“他身上有很新的血腥气,却还是在渴血,说明他用杀戮取乐,并且很清楚死血不能满足饥渴,是个惯犯。”
“喔,看来你没因为叛逆把家族的传授都忘光。”
弗林特没有闲工夫跟他聊天,趁着夜色渐浓,他还需要再去抓个吸血鬼“问话”。
见猎人还要故技重施,恶魔之心挑眉,不是很理解,“你们两个都知道我的血系能力吧,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还要提防着不被骗。”
直接去读心分明是个简单直接又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好方法。
弗林特停住脚步向后方一瞥,“何塞说过于去看别人的内心难免看到负面情绪,总会比这个人表达出来的要多些,你看上去已经是个消极的集合体了,再去读心就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