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124)
一时,洛里尼也开始怀疑自己。
——不,还有别的可能。
洛里尼刷地抬眸,问:“古明斯的精神意志鉴定,有没有异常。”
“属下也曾怀疑这一点,但没有,他没有被血系能力控制的迹象。”
无论恶魔之眼还是恶魔之口,被催眠或是暗示的人精神上总归与他人不同,教会自有一套跟猎人不同但相近的办法来鉴别。
骑士团副官又补充道:“但意志鉴定最多只能看出近三个月以内的异常,若是暗示埋在更早以前,我们察觉不到。”
“应该不会那么早,三个月以前这货还在老家呆着,前教宗还没生病,谁能高瞻远瞩料出几个月后的事?”洛里尼摇头,思索再三,“……但没有猊下的亲笔信,我还是不相信他会突然下达这样的命令。”
而且最重要的,若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已经态度软化的伊诺·特里斯维奇变成惊弓之鸟,彻底放弃与他们对话的可能,那乐子可就大了。
“骑士团不能动。明天一早,派几个身手利索的跟古明斯去村子里转一圈,意思一下,多余的事别做。”
“这……万一他真是猊下的特使,那我们岂不是……”副官面露难色,其他人也觉得不是很妥。
洛里尼笑了,“照我说的做。要是古明斯还敢叫嚣,回来直接绑了扔帐篷。”
他扫过帐篷里一众骑士神色各异的脸,耳语般地小声说道:
“猊下期盼的天使回归,绝不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
目前看起来一些人物或有不合逻辑的行为,在后文都会有解释~都有原因,不是随随便便就这么写的~要开始揭露本文倒数第二个谜团啦(搓搓手
第一百零六章
直到帐篷里再没声音传出,何塞才把视线连同耳朵一起收回来,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问道:“你把我弄来就是看这帮人内讧么,这有什么意义。”
他问的人此刻正用一个非常懒散的姿势斜靠在树干上,这人把双手垫在后脑,过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即使姿势和做派都相当随意且充满破绽,何塞依然可以感觉到这具身体能随时爆发出凌驾于绝大多数吸血鬼之上的力量和速度,这也是他在被逮住之后没有轻举妄动的缘由。
“您没有觉得自己被辜负了吗。”树下的男人支起眼缝,用食指戳了戳距离他们不远的营帐,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非常微妙,这是个既能让他们听见主帐中的声音,又通过视角和遮蔽物隐藏自己的位置。至于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男人身上穿的神父黑衣也许能说明一切。
提亚斯,萨利维亚地城中短暂出现并给弗林特等人带来大麻烦的高位血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何塞暂时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如今被压制力量的他虽然不会有无名客们那种恐惧心情,但也能打从心底里清楚硬碰硬没有好结果。
可想而知如若是纯粹的血脉压制,普通吸血鬼面对古老的高位血族的确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这可能是直接从内心中就被烙上无法抗衡的烙印。
到底克服了怎样的本能才令神代末期的吸血鬼们得以对抗恶魔?要说这一点,何塞不得不给始祖们以及提亚斯这批高位血族、包括曾经的自己拍手叫好了。
何塞没有回答提亚斯的问题,在沉吟良久以后,他皱着眉头问:“你到底有多少个身份?狩猎院的身份败露了,就用天使教会的身份继续偷鸡摸狗?”
“别说的那么难听。要知道活得长的吸血鬼,但凡有点追求都会有那么十七八个假身份,这不足为奇。吸血鬼在人类社会中讨生活也不容易。”提亚斯把叠在后脑的手抽出来搭着膝盖,继续道:“但教会的身份现在可不好弄了,新教宗是个人精,他治下的灰堡难混极了,可不是那帮贵族能比的。”
说着,灰发男人扯扯自己身上的长衣,“这就是身衣服,教会没我这个人。”
何塞比了个“哦”的口型,对这人轻描淡写的语气讽刺一笑,“那你冒着被猎人追杀的风险,废这么大周章,千里迢迢穿过克拉山脉的岗哨来到迷失海滨,就是为了让我知道天使教会不安好心?”
何塞冷淡地说:“那可真是用心良苦。”
“不知道您发现没有,自从您跟弗林特·博纳塞拉在一起,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变得有点像他了,真挺有意思的。”提亚斯笑了笑,“爱情着实会让人改变。”
“奈何我没有弗林特的身手。” 何塞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能逃得了一时,躲不了猎人永远,你的主人已经束手就擒了,别告诉我你还想在这片海岸继续你们那些血腥的计划。”
“那您多虑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而且弗里亚基诺殿下怎么说呢、严格意义上不算我的主人。”提亚斯刮刮下巴,“如果您还有记忆就会知道,我欠了殿下人情,所以用替他卖命来还债,现在还完,我就自由了。”
“你自由的第一站就是抓着我过来看戏。”
“不不,当然不止如此,我也非常好奇如果你消失了踪迹,弗林特·博纳塞拉会是什么反应。想想都有趣,他可能立刻想到你是被教会算计了。”
——教会可没有你这么滴水不漏地把人弄走,有的时候太过滴水不漏反倒可疑。
何塞腹诽,他相信弗林特只要稍微想想就会发现其中的差别。
提亚斯并非洞悉人心的恶魔之心血系,自然不知道何塞心里在想什么。“密督因人本在五百年前就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是您却不惜奉献血液都要给这片土地续命,让他们用啜饮天使鲜血的方式留存到今天——然后这些人发现了您没有死去,要接着动用阴谋诡计把您绑到自己那条船上,我想请问,您作何感想?”
“没有感想,我本来就不会任由他们摆布,既然不能和平对话,那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何塞冷笑,他不关心教会到底有几个派系,也对这其中掺杂着谁的授意毫无兴趣。“还有,不想用敬称可以不说,我听着也别扭。在你眼里,我根本不是当年那个神匠伊诺不是吗。”
作为被压制力量的那一方,何塞面对提亚斯本应表现得姿态更低,在试探中揣测对方真正的目的才对,但何塞没有那么做,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提亚斯,蓝灰色的眼中透着似乎是上位者的审视目光,透亮地把这股不爽表现得淋漓尽致。
提亚斯倒没想到何塞会这么说,他怔了一下,就连搭在腿上的手在这时候都有收回来规矩放着的趋势,但他最后止住自己的动作,苦笑一声,“我可没有质疑过您,嗯……算了,我们聊点别的吧。”
何塞往后靠了靠,但依然不能走出提亚斯无形的压制圈,眼前这个男人对距离的把控太精髓,一旦何塞觉得自己能走得掉,提亚斯马上就会换个姿势去缩短差距。试了两次何塞就放弃了,他侧耳倾听着秋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耸耸肩说:“你还想聊什么,教会还是猎人还是吸血鬼。”
“都不是,而是你的事。”
提亚斯不知道哪里想通了,不再用您来别扭地称呼何塞。“你觉得为什么神匠伊诺不惜奉献所有都要接着救护这里的人?就因为密督因是他的故乡?”
“伟大的人自有他自己的脑回路,恕我暂时无法揣测。”
“他那一代的人除了被他变成吸血鬼的,他的朋友和家人早都不在了,人类的继任者换了一茬又一茬,教会自不多说,最后就连倾注心血被认为是完美作品的博纳塞拉都背叛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去施救?”
这是个能用品德高尚来回答,细品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的问题。
早在何塞从塞拉米亚斯女士的口中仅仅听到一点过去发生之事的皮毛时,他内心就极度平静,没有不甘,没有愤怒,没有懊恼和怨恨,什么都没有,只有平静。就算后来他在分析机那里知道得更多了些,心中也不过多了点疲累。
提亚斯的问题很有水平,是何塞并不关心,却在心中一旦扩大就无法无视的疑问。
何塞反问:“你们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我们不知道。”
何塞眯起眼睛,他问的是“你们”而不是提亚斯一个人,而这个高位血族也同样用一个群体作为回答,这就代表曾经跟伊诺共事过的那些始祖们和精英们,一个都不知道以及不理解伊诺拼着命保护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何塞却在一种怪异感觉的冲动下问出,“拉尔修也不知道?他的记忆应该是最完整的吧。”
“原来你知道吸血鬼失血会失忆的事了。”提亚斯笑得意味深长,“没错,据我所知他也不知道。”
灰发男人貌似来了兴致,终于从树下站起身,跺了跺脚下光秃秃的草皮。“神代之后的密督因,这片没有恶魔侵害的乐土,吸血鬼、猎人、教会各司其职,在灰堡协定下虽然并不完美但好歹四平八稳地运行了一千多年,打破这一现状的究竟是谁?”
他暗红色的眼眸锁定何塞清秀的脸,接着说了下去,“是瓦格纳三世的贪婪吗,是猎人的异心吗,是始祖们的内斗吗。”
何塞瞳孔紧缩,轻声说:“不是。”
灰堡会议结束后不久伊诺失踪,一直被神匠所压制和引导的几个势力开始各自为战。就算神匠的失踪是因为博纳塞拉,奥托克带领自己的血系屠戮人类是因为追求绝对的统治,教会对吸血鬼和魔女之子的肃清是因为水面下的利益争端,血族始祖内讧是因为他们理念不合又失去神匠的领导,但最初的最初,正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不合逻辑的事情发生,才引发动荡的开端。
一切的导火索——就是伊诺·特里斯维奇突然在灰堡会议上宣布要关闭所有晶脉节点上的法力交换机。
这才是最根源的因,最终结出了群魔乱舞般的果。
为什么要关闭法力交换机,又为什么在发生那么多事以后改变了,变得不惜用命死保它的运作,这是两厢矛盾的行为,跟他原本要做的事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