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67)
西蒙尼很显然没有在意这个,而且看出何塞在用飞快的语速掩饰自己的紧张。“密室是博纳塞拉家族超越地方法律的所在,何塞·伊诺,你若是在这里被判定有罪,我拥有处决你的权力。”
“然后让这个委托打水漂?你们应该还没得到塞拉米亚斯女士的血吧。”
何塞只是做了一个推测,他当然不知道委托的具体内容,但根据现在掌握的信息,他很容易猜出博纳塞拉想要什么。始祖之血,也是血族始祖的力量来源,博纳塞拉需要它来研究关于吸血鬼的秘密,而明面上的始祖就只有一个,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也就不能在实质上把自己怎么样。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猎人面前实属不智,但何塞不想思考那么多,能够束缚他的枷锁只需要一个就够了,能够让他为之行动的人……也只要一个就够了。
何塞再一次拉扯自己的思绪不把它放在弗林特的伤势上。他的伤很可能刚刚好转,然而家族却依然要惩罚他,这太没有道理了,还是说这就是博纳塞拉的道理?
西蒙尼选择开门见山,“你声称自己见到血族始祖奥托克,但你怎么确认那就是他本人?”
“他自己说的,而且提到五百年前的屠城,跟当时的灰堡大主教瓦格纳。”何塞缓缓道:“他是被一个叫弗里亚基诺的人关起来的,他想让我帮他逃走,声称自己真心悔改。”
在场的猎人都知道弗里亚基诺是谁,这让何塞的叙述听上去真实了几分,因为恶魔之眼血系就是目前博纳塞拉怀疑的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
过去恶魔之眼的始祖没有把奥托克消灭而是藏匿起来,有何目的?
“但你没有选择放了他。”
“当然,有些罪不是悔改就能得到赦免。”何塞目光一黯,“但听说后来他还是被转移走了。”
“没错。我们甚至不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所以你把这件事说出来,是想得到什么?”
西蒙尼瞥向一旁的弗林特。
何塞轻声说:“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他现在在哪儿,我有我自己的方法,一定尽力而为。但是,有条件。”
“说。”
何塞指指弗林特,“把这个猎人交给我。”
弗林特垂着的手指尖颤动了一下。
西蒙尼皱起眉头,“‘交给你’。”
“你们应该不至于没发现,我咬了他吧。虽然是他先招惹我的。”何塞看向弗林特颈侧,自己留下的吸血伤口,那里现在贴着一块医用胶布。“别告诉我是因为他被我咬了让你们觉得蒙羞才惩罚他的。”
“荒谬。”西蒙尼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何塞冷着脸说:“我挺喜欢他的血的味道,所以在找到奥托克前,我要把他带在身边。”
猎人被吸血鬼吸取血液是奇耻大辱,更别提有吸血鬼竟然提出要一个猎人当跟班。
这个无理要求让西蒙尼把手里的鞭子放回托盘,一副准备谈判的架势,何塞悬着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起码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虽然他感觉这个眉头越皱越紧的猎人马上就要抄起一把武器捅死自己。
“这个条件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一字一句道。
“看来你们一点也不需要利用奥托克的存活给吸血鬼施压顺便在教会跟人类面前立威。唉,说不定还能弄到更多始祖之血呢。”
何塞知道,自己抛出的饵具有巨大的诱惑力,他必须沉住气。
“你是因为红露镇的事对我怀恨在心吗。”
突然,弗林特开口了,他声音低哑,气息不足,听得何塞心头一颤。
“是啊。不分青红皂白要给我的心脏装上忏罪之环,这个仇我可是记到现在。”何塞配合地发出冷哼。
“你咬了我,现在我们扯平了。”
弗林特抬起脸,对西蒙尼道:“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可以答应何塞·伊诺的条件,西蒙尼大人。”
黑发猎人眯起双眼,“你要清楚你是谁,弗林特,你不是普通的……”
“正因为如此,这才是对我的考验。”弗林特的目光与何塞一触即分,“他根本不能把我怎么样,袭击猎人的吸血鬼是什么下场不用多说,之前不过是我疏忽大意。”
说着,他单手握拳扣于自己的心脏,“我会证明自己,不会令家族失望。”
走出密室时,何塞恍如隔世,但目的已经达到了。
实现这一切是因为何塞高超的口才吗,是因为弗林特动人的决心吗,都不是,只是因为吸血鬼手上有博纳塞拉想要的东西,而他们单凭自己却拿不到。
即使历经博纳塞拉没有温度的权衡,在某人付出勇气之后也让双方“皆大欢喜”。
坐上返回山上城堡的马车时,弗林特上身只披着一件外套,洗净的衬衫则搭在手臂上,后背的伤口也仅仅被简单的处理。
马车门关闭后的一刹那,直到最后一刻都忍住不去搀扶弗林特的何塞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他那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超脱和随意荡然无存,原本装模做样的脸上透着苍白的颜色,他嘴唇颤抖地扯下弗林特的外套,伸手想要触摸伤痕,却害怕加剧对方的疼痛不敢去碰。
“没事的。”为防止驾车的车夫听见他们的对话,弗林特用口型对何塞道:“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没有比能够再见到你更好的回报了,这些痛苦都是值得。
何塞轻轻点头,又猛地摇头,紧紧握住弗林特的手。
弗林特活动手臂,摘下自己刚刚才戴回的面具,凑到近前轻吻何塞的额头,“是你带我离开那里,带我脱离苦难,何塞。”
何塞露出笑容,额头上的吻触感柔软而温柔,他确确实实得到弗林特的回应,他不会再怀疑了。
“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一如你找到了我。”
从无名的堡垒隐藏的冰棺,从红砖铺就的黑暗深处,从埋入地下的冰冷囹圄。
惊魂未定的伤痛过后是充满暖意的欣喜,何塞捧起弗林特的脸,情不自禁地在他嘴唇上印下一个吻。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亲吻,虽然他的嘴唇冰冷,但弗林特却炽热。他们交换彼此唇舌的温度,仿佛有两个孤单的灵魂就此依偎。
第六十四章
何塞为弗林特布满鞭痕的后背涂上药粉,几乎每涂一下就要问上一遍疼不疼,而弗林特则不厌其烦地每次都回答他,我没事。
何塞知道身为猎人的弗林特一定受过比这要严重得多的伤,而他的意志力也足够他忍耐伤痛,自己的啰嗦多此一举,可真的亲眼所见比凭空想象难受得多,尤其是弗林特从来不会去表达。
弗林特可能早就习惯一个人承受伤痛了,何塞心想,那就从今天起两个人一起分担,即使只是精神上的。
血早已止住,但创口没能仔细清理,只能暂时这么简单抹药,何塞在把弗林特扶下马车的时候小声嘟囔,“你没事就好。”
马车只把他们送到半山腰。人类车夫现在可不愿意接近吸血鬼的地盘,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走。
给车夫付完车资,弗林特没有再让何塞搀扶,而是拍拍他的头顶,“你会在那里出现,我怎么都没想到。”
“我就是为了你去的,没想那么多。”莽撞也好意外也好,反正他的目的达成了。趁着没人,何塞又一次伸手去摘弗林特的面具,后者也没有制止,略微低头随他去摘。
何塞端详半天弗林特的脸,心满意足地把面具给他戴回去,抿抿嘴唇好像在回味刚刚的亲吻,不好意思地拿指尖刮刮脸颊,他像在奖励自己头脑发热的勇气,眼中含笑地说:“你真好看。”
就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欣赏这副面貌,何塞不禁得意洋洋起来,心中酝酿着溢美之词。
弗林特能感觉到何塞溢于言表的喜悦,也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而后轻轻拉过对方的手说:“我听过太多关于这张脸的评价,但其实这只是肉做的皮囊,非是神明的赐予。”他说,“从童年开始,它就给我带来无尽的烦恼。”
戴上面具,屏蔽面容附带的正面或者负面的影响,这才让弗林特好受一些。爱上他容貌的人,厌恶他容貌的人,十几二十年间他已经见过太多了。
而现在,他眼前的人对他亲口说出,在没有见到这副无稽的神赐之貌前,他已经喜欢他了。
这不是假话,他喜欢上的人、想要奉献一切的人也同样喜欢他,弗林特头一次如此感谢命运。
只要注视着何塞,就好像过去的所有痛苦都是为了与之相见而对自己的考验,在跋涉的尽头烟消云散,归于原点,不再是痛苦。
“看到美好的事物,难道不该发自内心地赞美吗。”虽然何塞这么问,但他也知道并不是那回事。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心胸。
身为吸血鬼而喜欢上一个猎人,这听上去像脑子坏了才会做出来的事,过去的何塞可能根本无法想象。不过在得知吸血鬼跟猎人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的现今,原本不敢想的事情也有了想要贪心得到的间隙。
而且,超出立场的桎梏,他们也不过是两个人类而已,就如所有的智慧生物都可用“我”和“你”来区分,他们既不平凡,也不特殊。
“我这次又是偷偷跑出来的。”何塞回拉着弗林特的手,走得很慢,“我得想想,怎么把你藏进我的房间。”
现在城堡里的吸血鬼更不可能欢迎一个猎人了。
而弗林特则在思考另一件不容忽视的问题,“你准备怎么找到奥托克。”他看得出何塞没有说谎,而且也清楚如果没能达成这个目的,博纳塞拉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嗯?”何塞反倒表示了疑问,“当然是没想过。”
“……”
“你的家族想必已经把帕托围成一个铁桶了,但架不住吸血鬼那边能用传送魔法离开。我只说尽力而为,可超出这个城市我也做不到。”何塞摊手,差点没说自己其实就是想让尽快让弗林特脱离苦海,根本没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