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58)
但不是所有人都跟卡德抱持着同样的想法。
“我们不是杀人……”
“他不会死的,看看他的脸,只要不死就……”
“我、我不能死!我家里还有、……!”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他们中有一些拿着猎人给予的武器,还有些手里只有木棒,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跟自己的良知博弈。
“呸!”卡德大吼,急切地站起身,身上再没有最开始恐慌的影子,“他没有丢下我们!这帮吸血鬼就是一坨狗屎,他们的话就是在放屁!为了自己的命出卖救了我们的人,你们不会良心不安吗!”
“……”
“……”
也许是服从了道理,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头脑冷静下来,大部分人都被卡德吼得没了声音,他们手上的武器也慢慢放下了。
这不是吸血鬼们想要看到的一幕。
弗林特注意到有一道红影掠向一个站起来的男人时,只来得及将圣咏换到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试图阻隔吸血鬼的杀意。
可是这一次他没能成功。
卡德只见自己眼前渗出血光,徒劳地张张嘴巴,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失去力气倒地。
他的喉咙被割开了,血洒在他身边的人类的脸上,洒在前来下杀手的吸血鬼脸上,洒在没能赶到的弗林特脸上。
人们抱头发抖,吸血鬼疯狂地笑着舔舔自己嘴边的血,被紧随而来的圣咏戳进后脑,笑容凝固。
可这样换不回一个生命的消逝。
弗林特接住卡德倒下的身躯,而这个中年人的目光已经慢慢失去神采。
“对不起啊……”
卡德的声音只剩下口型,弗林特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他也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因为什么事在向他道歉。
是为人们想要活下去而进行了可耻的选择吗,是为拖累了他吗?
死亡到来得很快,没有丁点喘息的空间,而猎人确实没能护住所有人,他没有完成他的承诺。
弗林特咳出一口血,仍然没能摆脱诅咒带来的痛苦。
死亡同样是痛苦的,这种事情没办法感同身受。
天旋地转之中,弗林特缓慢地站起身体,仍然把毫无防备的后背留给人类,面对着狩猎场中剩下的、以及仍在高台上观战的吸血鬼。
弗林特的左臂已经流满鲜血,他手指冰凉,连屈指都能听到清脆的咔咔声。诅咒烧灼他每一条神经,影响他的判断力和感知,呼入的空气像填满了毒素,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如同脚下布满泥淖,千锤百炼的身躯和赖以生存的技艺都失去原本的成色,他现在每动一下都是对自己的苛求。
他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又为什么要让他人来增加他的痛苦?
没有人是天生就习惯于忍受这些的。
【我可以帮你……】
一直默不作声的圣咏这时在他心底发出异样的声音,这声音仿佛形成实体,渗入骨髓。
而弗林特的思绪也纯粹得一眼能看到底,他的愿望简单到不需要去费心猜测。
“祈祷吧。”他的声音像悠扬的夜风,而在猎人对面,听到他话语的吸血鬼们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祈祷吧。
弗林特·博纳塞拉的信仰不是无形的,他甚至能够看到他,触摸到他。
猎人将圣咏换到自己流血的左手上,让自己的血流过银灰色的刀身。
他也在几乎同时彻底失去了知觉跟意识。
然而,他却依然是站立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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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在明天。
内个,快见面了真的,下章就见,表急w
第五十六章
何塞死盯着那张遗落在台阶上的面具,想从镶嵌在眼纹中的绿宝石辨认出这是否属于弗林特,但距离太远,他认不出来。
也许是其他博纳塞拉猎人的。
可是帕托没有别的猎人,而弗林特知道他不见了一定会来找他。
——他一定会来找我。
何塞对这个想法充满没来由的信心,但随之而来的担忧也席卷心头,地窖上方就是外面,在这里他听不见外面的响动,不清楚弗林特是否遇到了险境。何塞一团乱的思绪飘到无比远,以至于维克多返回的时候突然开口让他一个激灵。
“喂,你是不是渴血了。”
何塞反应半天才从维克多臭着的脸上读出他在表达什么,同样,他也注意到克洛跟奥尔往他身后缩了缩。
地窖门口把守的两个吸血鬼已经不在那里了,维克多不知用什么办法把他们弄走了,何塞没注意听,他正在从“你怎么在这里”的疑问和解释自己渴血原因之间选择。
维克多却在注视他片刻后主动说道:“有一帮吸血鬼盯上你了,这事你知道吗。”
“我,算得上不知道吧。”但他清楚自己的秘密跟这片土地纠缠在了一起。
吸血鬼男人从何塞的语气里听出他对状况的无知无觉,深深叹气。“你从红露镇离开后,有个恶魔之眼的高位血族找上我和尼雅,想要你的行踪,还对你身上的什么蓝色石头感兴趣。”他摊开手,故意表现得很无所谓,“我为了得到始祖的血脉祝福当免罪符就把你卖了。”
可维克多没想到何塞出奇冷静,还冲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维克多被噎得没说出话来,而何塞越过他快步窜到台阶前捡起猎人面具,仔仔细细端详,他从上面感受到弗林特的气息。
——真的是他。
何塞很想就这么冲出去,但也没忘记自己还要关照的孩子。于是他语速极快地向维克多确认道:“你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刚才说了什么?!”维克多忍无可忍地说:“我、现在、跟把你抓来的吸血鬼是一伙的。我知道他们会抓人类来喂里面那个总是大呼小叫的吸血鬼疯子,也知道他们拿平民享乐——”
“你参与了吗。”何塞打断他。
维克多不屑道:“没有。”
“你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为了自己跟妹妹的安危屈服于高位血族,拿我的行踪交换……但你刚刚也确实帮了我。”何塞一口气说完,“我现在没空计较这些,也无法审判你。这儿还有别的出口没有,我看刚刚那两个守卫没往地面上走。”
“…………有个通道会通往维赫里子爵的宅邸,那个人类贵族被吸血鬼控制了。”维克多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我现在有些后悔帮你了。”
“后悔已经晚了。”
维克多冷哼,随即严肃道:“恶魔之眼的血族始祖弗里亚基诺殿下给予我血脉祝福,但他给人的感觉……很不对劲,你自己小心点。”
何塞不以为意,他已经见过一个貌似是血族始祖的疯子对他精神错乱地大喊老师,已经想不出还能有更加不对劲的可能,或者说,他已经可以免疫一切牛鬼蛇神对他的不同感想。
维克多说完这些,又自言自语仿佛在暗示自己,苦涩道:“我没有那个脑子想明白那群高贵的血族跟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今天没有见过你,也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那就回家吧。”何塞说,“不要在这里逗留,博纳塞拉猎人不会对帕托的事态袖手旁观,也许很快就会有更多猎人……”
维克多自嘲地笑笑,博纳塞拉这个名字代表吸血鬼的敌人,代表他在红露镇的朋友遭到的狩猎,但是在得到弗里亚基诺殿下的祝福、得到恶魔之眼的血系能力后,他又想到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海因斯用这种能力控制了红露镇的吸血鬼,让他们跟猎人冲突,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无论怎样挣扎,在这场始祖跟猎人的游戏中,人类和普通的吸血鬼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维克多喃喃,“我要回家了。”把这些抛诸脑后,回到他的牵挂身边。
何塞颔首,但他没来得及说出一路顺风,维克多没有跟他道别,快步走进台阶下面的通道,像要争分夺秒地离开这片泥淖,就这样离开了。
何塞没有停顿,回身对克洛他们说:“你们先躲在这里。通道尽头可能有吸血鬼,但台阶上面有我认识的人,我出去看看情况,确认安全后马上就回来接你们。”
“刚才那个人不是背叛你了吗。”克洛好像听懂了何塞跟维克多的对话,“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放过他?你有魔法,难道还打不过他吗。”
“你死我活对现状没有任何好处。”何塞选择一个折衷的解释方法,“人都是复杂而且自私的,等你们稍微长大以后就懂了。好了,等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弗林特就在上面,很可能在跟吸血鬼战斗。
猎人冰冷的金属面具被何塞拿在手中,他谨慎地一步步走上通往地面的台阶,像穿过一层隔绝的薄膜,来到洒满月光的高墙之间。
一时间,他的眼前溢满血红,他的耳朵在哭声和哀鸣中嗡嗡作响,他闻到浓烈到无法忽视的血腥味还有兽类的气息,就连夜风都无法吹散。
何塞在几秒钟之内确认了一件事:他彻底低估了形势。
地面上如今的情状仿若地狱。
发生了什么?
何塞的眸色加深,因为无法忍受这股气味,他掩住口鼻,眼前是迷宫般排列的错综高墙。墙垣上喷溅的粘稠血迹属于吸血鬼,而墙边还有抱着头躲在角落里的人类。
这些人没注意到何塞,他们全都恐惧地望向某个方向,而这股恐惧不仅仅是对吸血鬼。
“弗林特……”
何塞顺着看去,看到孤月之下手持沾血圣咏的猎人,他正在遍地血与尸骸的残肢碎块中搜寻没有断气的吸血鬼,目光锐利到仿佛杀意可以凝成形体。
触目所及之处已经没有活着的吸血鬼了,猎人刚从一个高台跳下,栏杆上的黑血逐渐变成破碎的粉末,涂满延伸而下的支撑柱。充当吸血鬼取乐之处的瞭望台桌椅倾倒,跌破的酒水浸泡死去的吸血鬼尸体,成为他们告别这个世界的饯别礼。偶有能够动弹的吸血鬼尚在挣扎,猎人所做的仅仅是无声地走过去,将手中长刃刺进他的身体,割下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