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请更衣(80)
说完梁宴北疲惫的叹一口气,径直离开了。
谢昭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平静的面容上慢慢浮现浅笑,一双好看的眸子里透着微不可查的狡黠。
两人走了之后,温禅让阿福在殿外候着,自己一个人坐在大殿内发呆。
在方才听见谢昭雪说梁夫人在为梁宴北寻妻的那一瞬间,一股慌乱涌上心头,几乎将他缠得窒息。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仿佛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温禅这才惊觉,这几个月在梁宴北的糖衣蜜饯之下,他完全被蒙蔽了双眼。
真正的梁宴北是一个娶了司徒舟兰为妻的正常男子,不在他跟前绕来绕去,整日甜言蜜语,这也许是他做的一场大梦也说不定?
欺骗——这是一个温禅很习惯的词语,他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早就对欺骗免疫,似乎觉得这是一种常态,但他从没有被梁宴北欺骗过。
他简直不敢想那种假设——梁宴北一边骗着他卿卿我我,另一边却让梁夫人在京城中物色合适的姑娘做妻子,这种欺骗太致命了。
一想到前世梁宴北坚定向他求赐婚的模样,温禅就抑制不住自己走向疯魔,这种疯魔比前世要更为严重,也许是因为在他尝到了甜头之后,他完全不想对梁宴北放手。
曾今多少次,他一直幻想着,如果自己是站在梁宴北身边的人,是他的爱人,那种滋味到底如何。
前世一直肖想却又不敢表露的东西,今世温禅似乎摸到了边,正当他想要深一步拥抱时,谢昭雪今日的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
温禅忽然觉得有些残忍,却又不知道这种令他难受的感觉是梁宴北带来的,还是他自己的思想所施加的,于是不知该去埋怨谁。
呆坐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应该办点事清醒一下,于是又把阿福叫进来,“备马车,我们出宫去革查府。”
阿福不敢多说,立即把马车备好,轻声细语的把温禅叫上了马车。
一路从皇宫出去,马车避过闹市,从偏僻的街道通往革查府,紧闭的车帘隔绝了京城市井繁华。
路上温禅眉头始终没有放松过,许是因为不怎么高兴,所以连带着神情也有些沉沉的。
行了好一会儿,马车才慢慢停下来,阿福撩开帘子往外一看,低低道,“殿下,革查府到了。”
温禅没应声,起身从马车上下去,放眼一看,只见眼前的革查府非常的特别,宽厚的大门经过剧烈的焚烧,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透着黑乎乎的焦味。
半边门都被烧毁了,非常狼藉。
这到底是多大的火?门都给烧成这样了。
“听闻昨夜的火烧了大半夜,火势凶猛无比,好多人一起救火,效果都甚微。”阿福在一旁说道。
“这火按理说烧不了那么久,况且有那么多人救火,没道理会让火烧大半夜。”温禅疑惑问。
“因为纵火人在牢房四周都洒了酒。”
身后忽然传来别人的声音,温禅循声回头,发现竟是之前在书院内被鹿轶揍得鼻血横流的少年,何云城。
他身着玄黑色的衣袍,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这样直直的看着温禅。
不知道为什么,温禅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前段时间见他,他还是个哭喊求救的笨拙少年,而今的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透着些许阴霾。
“你怎么知道?”温禅反问。
☆、拦路虎
何云城眉眼淡淡, 朝革查府望了一眼,冷清的声音传来,“火势从钟文亭的牢房起,周遭洒满了油酒混合之物,无论泼多少水都无用。”
温禅讪笑一声,“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他看了温禅一眼,突然动身, 慢悠悠的走来,“钟家尚在之时,权势鼎盛, 树敌颇多,如今一朝入狱,自然会有人报复。”
“钟家人心中有恶,落得此番光景, 也是自作孽。”温禅道。
何云城听言微微勾起嘴角,笑意里带着些许嘲讽,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
他觉得何云城此人有些奇怪,说出来的话虽没有明显所指,但却隐隐偏向钟家, 温禅觉得再聊下去估计要跟他打起来。
于是微微点头,转身要走。
“九殿下。”他在身后喊住温禅,道,“还是莫要去的好。”
温禅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
他接着道, “大火过后,尚有屋顶梁柱不稳,有些危险。”
“多谢提醒。”温禅朝他露出一个疏离的浅笑,但是并没有听他的劝告,还是带着阿福进了革查府。
革查府的内部经历火势的摧残之后,果然变得不堪入目,这场大火不仅烧死了钟文亭,还连带着以往那些穷凶极恶的罪人也烧死了一部分。
幸存的囚犯都被转移了地方,如今的革查府就剩下一些守卫和来不及清理的垃圾。
温禅的目光在院内扫视了一遍,掠过焦黑的房屋墙壁,随手招呼一个侍卫,“你,过来。”
侍卫见他衣着不凡,只以为是哪家的王公子弟,忙应声小跑来,“这位大人,有何吩咐?”
“咳!”阿福在后面干咳一声,“我们九殿下关心昨日的大火案,特来看看。”
“哦!原来是九殿下,属下眼拙,竟没认出来!”侍卫惊诧的看温禅一眼,跪在地上行礼,“参见九殿下!”
“起来吧。”温禅负手而立,直接道,“你带本宫去钟国义的牢房瞧瞧。”
侍卫应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引着温禅往后院走,顺着一条宽道,后面的牢房就呈现在眼前,都是一座座独立的,专门关押犯了重罪的朝臣。
这里是烧毁程度最严重的一片,其中有一座牢房彻底变得漆黑,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是即便是那么大的火,这些牢房依旧坚挺,没有坍塌。
“这些牢房与前院的不同,都是用特殊材料建成的,且外部里部都涂了放火涂料,就是为防起火,可谁知道昨日的火实在太大,往前院蔓延之后,我们只来得及救前院的火,等到能进后院时,火势自己就灭得差不多了。”侍卫一边走一边道。
“此处的守卫怎么分布?”他问。
“每间牢房都要四个人守,门前两个,窗下两个,日夜替换。”侍卫回答。
温禅细细闻了闻,觉得这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微乎其微,他突然想起昨夜与梁宴北见面时,也闻到了那股酒香。
火是梁宴北放的,那酒十有八九也是他洒的,他这人,只要做坏事的时候稍微动点脑子,老天就会站在他那一边。
明明守卫那么森严,梁宴北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在这里洒上大片的酒?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正想着,那侍卫便对温禅道,“九殿下,您往后站站,这个门昨夜烧得变形,打开有些困难,属下怕待会有什么灰尘溅到殿下身上。”
温禅十分配合的往后走两步,用眼神示意侍卫动手。
可侍卫觉得他这两步退得着实太近,于是硬着头皮道,“还是太近,不若殿下再往后退退?”
他又非常赏面子的挪了挪后脚跟,目测觉得自己的距离已经够远了,道,“现在可以了。”
这在侍卫的眼里等同于没退,他在心里掂量着,是冒着九殿下会发怒的风险再提醒一遍,还是就这样直接开门好。
转念一想,若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冲撞了九殿下,他这条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酝酿了一瞬,侍卫打算再次开口,提醒他第三遍,然而此时一旁却传来了奇异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两柄刀刃相互敲击,声音很轻,却因为清脆而穿透力极强。
三人同时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浑身披着黑袍的人,头上被大大的帽兜罩住,低着头,右手反握这一柄越有两掌长的弯刀,食指在刀面上敲着。
温禅的第一个念头冒出来:要多长的指甲才能敲出这样的声响?
然而这个无关紧要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微皱眉,摆出了警戒的神色,“你是何人?”
太白日里有人这副打扮,显然不是个寻常人,手中又握着武器,浑身上下都是诡异的气息。
侍卫直接放弃了开门,抽出腰间的佩刀,几步走在温禅面前,喝道,“此地禁入,速速离开!”
来人听言便抬起头来,面朝着温禅。
帽兜之下,是一张纯黑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唯有一双眼睛露出,紧紧的盯着他。
一股熟悉的感觉透过冰冷的面具传来,一闪而过,温禅努力去看那双眼睛,却什么也没抓住。
黑袍人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将刀刃一转,阳光折射寒芒,率先刺向侍卫的眼睛,就在侍卫下意识闭眼的一刹那,他点地而起,直奔着温禅袭来。
动作并不算快,温禅眼看着他攻击过来,没有闪躲,反而伸手去抓身旁的侍卫,将他向后拉扯。
黑袍人很快就到面前,高举着弯刀自上劈下,下手凌厉,就在刀刃快到落到他肩上之时,温禅身形极其敏捷的往后一撤,刀剑蹭着衣料滑过。
与此同时一柄长剑自一旁飞来,对准了黑袍人的后脑,疾速刺下。
黑袍人仿佛后脑长眼,腾空向旁边一翻,躲过了攻击,长剑落空,斜插进地上,入土过半。
紧接着就有两人从墙头翻下,正是一直在暗处守着温禅的琴棋书画二人。
琴棋手中有剑,直奔着黑袍人杀去,而书画则是落在温禅身旁,随手将插在地上的剑拔起,肃然对温禅道,“此地不宜久留,殿下快些离开!”
“阿福,带殿下走!”他一声轻喝,随后也提着剑加入战斗。
温禅却没有立即离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身旁的侍卫也着急劝道,“九殿下!属下护送您离开,再把前院的侍卫叫来捉住这刺客!”
他打了一个手势,“先别说话。”
温禅下达了闭嘴的命令,侍卫只得退到一旁,也正好也把阿福想要说出口的话给堵住了,着急的脸都涨成猪肝色,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自己主子平日里虽然看起来脾气宽容,但若是到了正经时候,所下的命令必须要听。
温禅的双眼还黏在那边的战斗当中,只见黑袍人以一敌二依旧不落下风,甚至挥刀之间还显游刃有余,刀剑屡屡从琴棋书画二人的颈旁擦过,都没有往前一步。
温禅的冷汗瞬间冒出,他十分清楚自己两个护卫的实力,作为皇宫内层层筛选下挑出来的顶尖暗卫,琴棋和书画二人几乎可以站在整个西凉的前位,所以之前温禅只身前往五月岛时,完全不慌。
然而这两个暗卫联手对敌,也落了明显的下风,若不是黑袍人没生出取两人性命的心思,琴棋书画的喉咙早在黑袍人出第一刀的时候,就被隔断了。
堪堪过了几招,黑袍人收了刀刃,一掌劈在书画的手臂上,反手一推将人推到琴棋身上,琴棋为了接他,放弃了攻击。
黑袍人也趁此机会一跃跳到屋顶,站在尖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几人。
他所踩的那间,正是温禅想要进的,钟国义的牢房。
温禅好像一瞬间明白了黑袍人的意图。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人,只是在警告劝退而已,所以才在侍卫想要开门时,用指甲敲击刀刃引起温禅的注意,而方才所出的第一刀,也有很明显的放水迹象,如果真的要杀人,直接劈头盖脸的砍过来,温禅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
他护着钟国义的牢房,为什么?
听人说钟国义凭空消失,那么眼前这座严重烧毁的牢房应该是空的才对,这个黑袍人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才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