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请更衣(12)
这姑娘生得人高马大,声音高昂,两条眉毛略粗,拧起来颇有几分凶神恶煞,她狠狠瞪着温禅时,温禅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母老虎。
“我就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帕子的主人,所以才将帕子递给她擦水的,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温禅大声喊冤。
这下他可真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女子的口齿伶俐。
“这哪是冤枉?”
“一看就是在胡说!”
“真是无耻下流,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做出这样的事?”
“好可怕……”
那些姑娘皆摆出一副“我不信,我不听,你在胡说”的蛮横模样,温禅一时间急得鼻尖冒汗,忽然想到了在捡那条锦帕之前,阿福曾在船艇中待了一会儿,阿福肯定见到那条帕子了。
他立马去踢阿福,“阿福!快醒醒!”
书画上前两步挡在温禅面前,声音低沉道,“各位姑娘,我家公子才刚来东湖不久,一来就乘船游湖,并无接触过他人,那帕子可能是我家公子在船上捡的,想来是姑娘们误会了。”
这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这几个姑娘方才也确实游过湖,帕子掉在船上这一说法倒也说得通,就在几个姑娘有些沉默时,那个膀大腰粗的姑娘尖酸刻薄道,“那谁知道呢?你当然是向着你家公子的。”
她一说,姑娘们又动摇了。
温禅听了这话,也不再喊阿福了,就算真的喊起来为他作证,她们也会以同样的理由否定阿福的话,他有些愤愤的瞪一眼那个长相粗犷的女子,心说这姑娘分明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既然所有的解释她们都不听,温禅也不再想跟这些姑娘胡闹,他索性耍起了无赖,“我已经说了,这帕子是我捡的,信不信由你们,我要走了。”
他以眼神示意琴棋书画架上晕过去的阿福,几人准备脚底抹油,但见一帮家丁冲上来,将几人围住,乔妍词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公子可别急着走,先把姓名留下再说。”
这些家丁身强力壮,虽武功比上琴棋书画要差一截,但是人多,且温禅也不便与百姓动手,于是他转身,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扬起来对着几个姑娘道,“温禅,家住皇宫,家父是当今圣上。”说完他将玉牌又收回怀中,颇是无奈,“各位姑娘,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众人都没想到这个出宫只带三个下属的人是当今皇子,方才还叫嚷着要讨公道的姑娘都吓得惊住了,那一个骂温禅骂的最厉害的壮女子将唇一抿,悄悄的后退几步。
温禅亮了身份之后,吵闹的岸边霎时间安静下来,他在心里叹一口气,对着琴棋书画道,“走吧。”
这次没人再敢阻拦,纷纷把路让开,温禅带着一身晦气离开了东湖。
坐回马车里时,他还一直懊恼,明明之前已经焚香沐浴了,怎么一出宫还是那么倒霉?难不成是受了什么诅咒不成?
本来是出于好心,却被那些姑娘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一顿,搁谁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温禅靠着软裘,余光瞥见还晕着的阿福,心里来气,发泄的踢了他一脚,虽然不重,但还是把人给踢醒了,阿福一睁眼,一咕噜爬起来,四处看了一眼,对温禅问道,“殿下,咱们怎么回马车了?”
他见阿福这样,更气了,“我方才踢你那么多脚你都没醒,难不成是装的?”
阿福也没否认,有些胆怯的挠挠头,低声道,“殿下你也不看看方才那局面,那些个姑娘个个牙尖嘴利,跟要吃人似的,小的哪敢爬起来啊。”
“好啊你!”温禅气的两鼻孔冒烟,“你倒是会躲,你知不知道我方才差点被那些个姑娘给吃了?!”
“她们哪敢吃殿下您呐。”阿福小声嘟囔。
“我要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温禅一巴掌拍在阿福的帽子上,“滚出去赶车!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阿福麻溜的滚出马车,出去之后又伸了个头进来,对温禅道,“殿下,小的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你,那方帕子小的打死都不敢捡,想不到殿下你不但捡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
“滚!”温禅越听越气,随手拿了个软裘砸过去,阿福头一缩,没砸中,他自己又将软裘捡起来,靠在上面闭目休息。
越想越气,干脆不想。
阿福与琴棋书画挤在一起,两人的衣裳尚是湿的,只坐了一会儿,阿福的衣服也被染湿了,他噘着嘴摸摸袖子,“咱们这是去哪?”
“殿下说要先去衣铺买套新衣,再去和悦楼。”琴棋答。
“去和悦楼做什么?不回宫吗?”阿福疑惑,前几次一碰到晦气事,温禅都是立即回宫的,马不停蹄。
“吃焖鸡,上回不是出了岔子,没吃到么。”琴棋叹一口气,真诚的祈祷,“上天保佑这次殿下能安安稳稳的吃到鸡。”
“希望如此。”阿福道。
“希望如此。”书画也重复了一遍。
☆、噩梦
其实前几次着急赶回宫并不是因为温禅觉得晦气,而是他遇见了梁宴北。
温禅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自制力强的人,上一世他就放任了自己的情感自由生长,但却顾及世人的目光没有放任彻底,所以后来他内心的情感长成参天大树时,根根枝丫化作利刃,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慢慢凌迟着他的心脏,无法愈合。
温禅真是吃够了这种放任带来的后果,如若再来一次,他清楚自己定然是承受不住的,重生而来,他早就将自己的性命和路途安排得明明白白。
首先第一条就是减少与梁宴北的交集。
如今五月,温禅笃定梁宴北参军去了,不会在京城街道上闲逛,所以他才不着急回宫。
这一座极致繁华,还没有毁在钟家刀刃下的京城,温禅还想再好好看看。
温禅这算盘打得可谓是噼里啪啦响,但是他没想到,这算盘还未打好,就被从天而降的梁宴北砸的稀巴烂。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温禅嘴馋,想吃焖鸡,于是带着换好衣服的护卫和一个怂到关键时候卖主子的小太监前往吃焖鸡的路上。
街道上的人多,琴棋书画放慢了马车的速度,正缓缓行驶着,谁知半路突然冲出来一个老妪,不由分说就摔到马面前,书画眼疾手快,连忙勒缰绳。
可那老妪离得太近,即便是马车行得慢,也来不及立刻停下,眼看着马蹄就要踏上她的脑袋,忽而一个红白相间的身影从斜方出现。
那人抬脚一踢,登时将老妪的身体踢得在地上翻几个滚,远离了马蹄,而他自己也撑着马头腾空一翻,稳稳的落在旁边。
琴棋书画也勒停了马,转头看去,发现那红白相间衣裳的人竟是梁宴北。
路上的行人见此事纷纷停下脚步,伸长脖子看热闹。
温禅原本在马车里休息,马车猛地一停,他猝不及防从软塌上翻下来,好在下面垫得有软垫,才不至于摔疼,温禅爬起来拍拍衣裳,心道,这三个下属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停个马车都不让他好受,必须要好好整治!
他一把掀开车帘,气势汹汹的两三步下了马车,抬手一指刚要训话,却突然看见立在一旁的梁宴北,呼之欲出的话顿时被噎住,温禅动作很利落的收回手,转身要回马车。
一条腿刚踩上去,梁宴北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九殿下,怎么看见我就这么着急要走?”
梁宴北今日身着雪白长衣,腰带绣着金丝如意云,中间镶嵌红黑相交的翠石,外面拢着一层海棠般红色的纱衣,墨发高束以浅碧色玉簪固定,精致的眉眼荡起浅浅的笑容,让人看不出是真的开心还是只是一种表情。
听了他的话,温禅又将腿放下来,一转身面上的神情淡淡,道,“梁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突然想起还有事情没做。”
经过几次见面交谈,梁宴北已经习惯他对自己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完全不在意,“好像每次一见到我,九殿下就会突然想起没有做的事情。”
“我事情比较多。”温禅含糊的回答,看上去面上镇定,实际上心里早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梁宴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进武馆修习去了吗?怎么还在大街上乱逛,怎么只要他一出宫,准能碰上?
梁宴北故作伤心的叹一口气,“罢了,反正殿下每回一碰上我事情就比较多。”
温禅最见不得他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强忍着要脱口而出的话,提起一口气继续装冷漠脸。
这时候谢昭雪自后面走来,他先是看一眼地上晕死的老妪,又走到梁宴北身边,心有余悸道,“你下脚也太狠了,人老骨头一把差点让你踢死。”
梁宴北摊手无辜,“我若不踢她,她的脑袋估计要在马蹄之下开花了,也算是救她一命。”
谢昭雪命人将老妪抬起来,转头这才对温禅行了个礼,道,“九殿下,和悦楼一带现已被查封,若是殿下的事情是去那里办的,只怕今日是办不成。”
本来就是奔着和悦楼的焖鸡来的,现在听见楼被查封,温禅自然不能再驾着马车往那边去,只不过他有些好奇和悦楼查封的原因,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梁宴北,他又将好奇压下去,应道,“好。”
温禅的身份比在场所有人的都尊贵,他无需对人打招呼,直接转身往马车上爬,对琴棋书画道,“回宫。”
站在书画旁边的阿福贼眉鼠眼的偷瞄了梁宴北一眼,心中顿时明了温禅每次回宫的原因。
突如其来的闹剧去得也快,看热闹的众人也散去不少,然而就在温禅半个身子探进马车内时,方才被踢晕的老妪突然醒了,身上的剧痛让她大声哀嚎,嘴上骂骂咧咧,“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欺负我一快要死的人算什么本事!等着瞧吧!教主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梁宴北听了不恼,反而笑嘻嘻的,“行行行,你们教主最厉害了,来人!把她嘴堵上。”
说完他抬头望了望天,看见先前还晴朗的天不知何时飘来一片巨大的乌云,转而对谢昭雪道,“看这天是快要下雨了,先把人都押回衙门再审问。”
谢昭雪点头,刚想说话,目光却好像瞧到了什么,错开梁宴北的身子提到声音道,“九殿下,可还有事?”
梁宴北转头,就见原本已经上了马车的温禅此时却站在马车旁边,淡黄色的锦衣衬得他肤白如雪,一双大大的眼眸泛着墨黑,神色暗沉沉的看着被堵上嘴巴呜呜乱叫的老妪。
听见谢昭雪的问话,他目光转来,并无答话反而朝他们走去,道,“我要跟你们一起。”
梁宴北微微挑眉,“去衙门?”
“恩。”温禅认真道。
温禅本来是打定主意要回宫的,只是在上马车的时候,他依稀听见老妪的叫骂,其中“教主”二字如雷贯耳,惊得他浑身一震,满天的惊恐从心里溢出。
仿佛两只利爪残忍的剖开他的记忆,那副人间地狱的场面汹涌而来,那些身穿黑白衣裳人身形似鬼魅,徒手穿透京城百姓的胸膛,左手腕缠着的白丝带被血染得妖冶。
就像是从地府爬出来索命的无常恶鬼,那是温禅几十年来的噩梦,一想到就牙关颤栗的恐惧源头。
神归教。
此教是江湖中的神秘组织,起源于五月岛,最初皇族听闻过此教,但并未过多关注,只当是江湖人士自娱自乐的消遣,但后来神归教如同参天藤蔓扎根极深,在西凉境内蔓延,枝丫在悄无声息之间伸到京城,同钟家勾结在一起,血洗京城内手无寸铁的百姓,毁了西凉的盛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