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请更衣(49)
鹿绍卿低骂一句, 脚尖一点倒退数丈,以刀刃划破手掌, 鲜血瞬涌,他将血一把抹在剑身上,反手狠狠插入大地中。
一抹红光自剑刃向爆发出,空中的黑气较之前更胜几分。
躺在地上的女子极其虚弱, 甚至连胸口的剑都无力气拔出,半边脸都染上血液,抬起的手颤抖不止。
温禅却没有半点怜悯,漂亮的双眸尽是淡漠, 缓步朝她靠近,他走到不断后退的女子面前,伸手握住剑柄,毫不留情的拔出剑。
女子又是一声惨叫,神情里既带着恐惧,又带着乞求。
这让温禅想起前世,那些被神归教屠杀的无辜百姓,死之前是不是也曾有过苦苦哀求?
可惜这些妖怪,残忍冷血,根本不会理会那些。
他再次抬起剑,对准了女子的脖子,刚要斩下,却忽而被人扣住手腕。
温禅惊吓得回头看去,却见是梁宴北。
梁宴北看得出他情绪很不稳定,甚至能感觉到他握着剑的手传来的颤抖,放缓了声音道,“她已经要死了。”
“一剑难解我心头之恨。”温禅这样说着,但却没有挣扎。
梁宴北顺势将他的剑拿下来,捏了一下他的手作安抚,“任她自生自灭吧。”
他不知道温禅与这只女妖能有什么恩怨仇恨,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
梁宴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此时的温禅似乎有些脆弱。
两人说话间,一声怒吼自身后传来,两人同时看去,就见原本与那些修仙人打斗的妖兽正朝这边冲来,张着大口,尖利的獠牙尽显,来势凶猛。
梁宴北反应极快,弯腰一把将温禅抱起,一跃数丈,远离了那方石台。
只见妖兽跳到石台上,忽而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黑色衣裙的姑娘,恨恨的瞪了远处的温禅一眼,蹲身将倒地的女子抱在怀中,那女子在她怀中断了气,变成一只双羽冠的大鸟。
温禅见了一惊,“那是……”
他看的分明,妖兽化成的姑娘,竟是与唐沁是一个模样,或者说,她就是唐沁。
如若唐沁是妖怪,那唐一笑呢?
“本来计划的好好的,你们非要才参一脚。”空中传来微微的叹息声,温禅听后一个激灵——这是唐一笑的声音。
梁宴北不着痕迹的拉住温禅的手腕,“话都说了,人怎么还不出来?”
话音一落,黑气弥漫之下,一个人就这样慢慢走到两人面前,粲然一笑,“也就你们有这能耐把我给逼出来了。”
这人正是唐一笑,他依旧是黑袍金边,与白日里见的时候并无什么两样。
温禅下意识看了梁宴北一眼,不知他可知晓自己小时候的玩伴是妖怪这事。
显然梁宴北并不知晓,神色复杂道,“我还以为至少我身边没有妖怪。”
“如果你没来这里,你就可以一直这么以为。”唐一笑优哉游哉道。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梁宴北问。
“祭祀啊,这还看不出来吗?”唐一笑答,“我特许你们参与,不过可千万别再添乱了。”
“你觉得我们来这里,像是来参与这祭祀的吗?”温禅觉得纳闷,若说唐一笑是跟那些妖怪一伙的,他此时应该朝他们攻击才是正常的,怎么还和颜悦色的给起了特许。
脾气当真那么好?
“不是也得是,因为……”唐一笑话说一半。
“因为什么?”温禅追问。
唐一笑抬头,轻声道,“因为,时辰到了。”
月圆子夜。
忽然一阵妖风自石台爆发,形成强力的卷风,向四周扩散,那些被挡在结界之外的人被这强风吹得连连后退,以袖抵挡。
苍穹雷云飞快的转动起来,雷蛇忽闪,一响巨雷劈下,彻底来开了祭祀的帷幕。
红色的图案从石台极快的扩散,形成一个阵法之图,将所有人笼罩在其内,诡异的声音响起来,仿佛是有人唱歌,却又像是有人在念咒,呜呜咽咽。
千百声音交叠在一起,十分吵杂。
那些修仙之人见此状,连忙应对,“摆阵!”
然而狂风呼啸,根本不给他们摆阵的机会,几下就将人卷散,唯有趴在地上才能勉强不被卷走。
置身于风眼的温禅和梁宴北倒是没有承受那么强大的风,将周遭的景象看的清清楚楚。
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温禅拿手微挡面前的风,好歹能睁开眼睛。
唐沁正站在风眼中心,铺天盖地的黑气自她身上流出,在她的头顶上空,汇聚成一个太极八卦图。
温禅见了心中一惊,脱口道,“万象太极?!”
唐一笑投来意外的目光,“你如何知道?”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真是的万象太极!
万象太极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阵法,可以逆天改命,召回亡魂。
此阵法若是要执行,就必须有祭品为镇。
温禅之所以会这样熟悉,就是因为前世的他驱动过这阵法,而且,死于这个阵法。
他自己的儿子谋反争位,害死了梁宴北唯一的儿子,为弥补,他学会了万象太极阵法,将梁少景的魂魄换回,但是因为他对阵法不熟悉,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梁少景只能以女儿身重生。
而他也在梁少景重生之后,极快的流逝了所有生息。
温禅想到那些树上钉着的尸体,有一个恐怖的想法涌上心头,“那些尸体全是祭品?”
“万颗恶者之心为祭,这场祭祀已经准备了很久。”唐一笑的声音明明很淡,却还能清晰的传进温禅的耳朵里。
万颗?!如此庞大的祭品,他们究竟要召回谁?
仿佛是猜到了温禅的心思,唐一笑下一刻就给出了答案,“就为了召回一个十恶不赦的妖魔。”
这句话落在温差耳朵里,如同一道惊雷,然而他根本来不及多想,真正的惊雷就来了,巨雷在头顶的天空炸开,那声音绵延万里,仿佛神龙的咆哮,令人听之畏惧。
方才那些细碎的声音大起来,这才让他听清楚既不是念咒也不是唱歌,而是哭声,千万的人一起哭,起伏交错,凄惨婉转。
万鬼同哭,召魂归来。
唐沁双膝一弯,虔诚的跪在地上,两行泪水自眼中留下,用尽所有力气嘶吼,喊出一个名字。
“楼慕歌——!!”
霎时间,天地变色,哭声骤起,铺天盖地的强风将大地上所有一切东拉西扯,咆哮在耳边炸开,万物都失了色彩。
三阶石台拔地而起,被巨大的力量推高,九尺而停。
温禅只觉头皮发麻,所有汗毛一同颤栗,下意识抓紧梁宴北的手,本能的依偎上去。
梁宴北将他的手握紧,另一只胳膊将人揽住,护在怀中,明亮的双眸一直往上抬,直至停在云眼中。
闪电毫无预兆的劈下,像是要把苍穹劈裂一般,整个夜空亮如白昼,绵延到天际的尽头。
来得快,去得也快,闪电一灭,视野重回黑暗,风也迅速减弱,哭声消失殆尽,东歪西倒的树枝也慢慢停下摇摆。
大地重回平静之时,所有黑气散在空中,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风停树尽。
雷云散尽,皎洁的圆月再次露出,月光洒在大地上,一片明亮,温禅抬头,就见高高的石台上站着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楚正面。
迅速修整好的修仙子弟一齐抬手打出一个诀法,白光聚与半空,再次将景象照亮,众人这才看清楚站着的是谁。
是一个俊美如神祗的男子。
他一身白衣似雪,墨发飘摇,怀中抱着一动不动的黑猫,微微笑着,可往下看的眼眸尽是讥诮,“这么多人候着本座归来?”
然而这人却是和拿着扇子的那个楼慕歌,完全不一样。
鹿绍卿松一口气,笑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唐一笑亦是点头,“等你很久了。”
修仙门派中,一个年龄较老的男子怒道,“楼慕歌!你竟敢回来!”
被称作楼慕歌的男子冷笑,目光扫视一圈,略过唐一笑,温禅,梁宴北,鹿绍卿等人,慢慢道,“他没来?”
他不等人回答,自嘲的笑着,“也是,他怎么敢来……”
修仙男子对同伴道,“他魂魄始归,没有实体,正是虚弱之时,我们齐心协力必定能再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楼慕歌觉得好笑,“则尘不在,宁韶司也不在,就凭你们?”
他目光微转,停在梁宴北的身上,“还是说凭这个凡人战神?”
这一瞬间,所有记忆交织在一起,令温禅一怔。
唐一笑也好,鹿绍卿也好,那只女妖也好,这些人表现的就像认识梁宴北一样,不是钟鸣鼎食的那个梁家之子,而是另一个梁宴北。
一个就连温禅也不知晓的梁宴北。
他侧头朝身边的人看去,却看见一个光洁的下巴,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了,忙从梁宴北的怀中挣脱出来。
梁宴北也任由他去,目光盯着楼慕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修仙子弟不废话,立即就祭出自己的剑,联合做法。
楼慕歌灿烂一笑,皎月都失了颜色。
他抬步走到石台边,半只靴子踏出来,对下面的人道,“有缘再见。”
说完再往前一步,却不是落下来,也不是飞走,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不见,他怀里的那只黑猫倒是掉下来,被鹿绍卿接住。
消失得太快,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唐一笑对温禅和梁宴北露出一个笑容,像是临走前的道别,而后就像方才出现时一样,身影隐在黑色的雾气中,连同鹿绍卿也一并带走了。
余下的只有方才狂风肆虐过后的狼藉,和躺了一地的人。
温禅见他们几人都消失了,这才回神回头去看琴棋书画。
三人都晕倒了,琴棋和梁书鸿倒是一喊就醒,书画却是为了保护梁书鸿受了伤,被吹断的树干砸中,半身动不得,昏死过去。
温禅见书画受伤,也急了,“书画!书画!”
“别着急。”梁宴北忙安抚,把书画拉起来背在背上,对他道,“咱们先出去。”
梁书鸿知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伤的,紧紧跟在梁宴北身后,道,“对,快些出去,万不可耽误治疗。”
梁宴北在前,梁书鸿跟着,温禅居中,琴棋垫后,几个人按着来的方向回去。
走的时候,那些修仙门派精力尚好,商量着继续深入,一举捣毁妖教。
于是两方人分为两路,一方往外,一方往里。
☆、番外(前世)
梁宴北巡视回来时, 整个军营里的气氛很低沉,一路走来,凡是碰见他的人皆垂地了头不敢对视,表现得小心翼翼。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第一个想到的是温禅。
他随手拉住一个人,沉声问,“是不是九殿下出什么事了?”
被拉住的人身子抖了一下, 嗫嗫嚅嚅道,“九殿下去见乔将领了。”
梁宴北一听便皱眉,“我说过不准让他见乔妍词。”
“将军, 我们实在是拦不住啊。”那人似乎怕极了,声音一直压低,“九殿下与乔将领起了冲突,头……头被砸破了……”
是了,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事,整个军营里因为此事郁郁了一上午。
梁将军为九殿下做的事, 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渴了喂水,饿了喂饭,甚至同榻而寝。
有些老兵还记得清楚, 九殿下才进军营那段时间,原本和善的梁将军仿佛变了个人,跟个黑脸阎罗似的,但凡听见了一点关于九殿下不好的言论, 就地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