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不渡癫公(95)
“是老九的人吧。”皇帝说。
檀韫并不奇怪皇帝早有所料,点头说:“正是澄明殿的掌事太监,如海。”
皇帝闭眼,似嘲似叹,“老九,是太心急了些。”
他静了静,看向檀韫,“驰兰,你可还有事瞒朕?”
“有。”檀韫平静地说,“此中还有何掌印的手笔。”
皇帝说:“哦?”
“幽巷中的马双受秉笔刘秧威逼利诱,暗中放如海出去,与巡街牌子故意演了出欲迎还拒的戏码,就是为了让陛下注意到尚在幽巷的傅恩。”檀韫说,“前些时候,陛下命奴婢与世子探查幽巷中事,何掌印怕事情败露,决意除掉马双,以封缄其口,暗中下手的人已经招供此事由何掌印与刘秧命令。”
“难怪翠尾那日帮着如海,”皇帝看着檀韫,“你这是故意放线。”
檀韫也不隐瞒,直言道:“以奴婢的意思,这个傅恩不该放出来,但他突然闹这么一出,必定有筹谋,此时放出线,待鱼儿咬钩,才好一网打尽。”
皇帝笑了笑,“驰兰,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有铲除异己之嫌?”
“奴婢的异己是对陛下不忠之人,合该铲除。”檀韫话语直白,“惠王在幽巷,秦王在宫外,若是中间没个人牵线搭桥,他们如何能做这笔生意?何百载若不做这样的事,奴婢纵然有心也拿他没辙,可他就是这样做了,能怪奴婢珍惜机会么?比起何百载,奴婢只输在年少,此外只高不低,他能掌握司礼监,奴婢如何不能?”
皇帝乐道:“你倒是理直气壮。”
“那您认为何百载比奴婢好么?”檀韫直勾勾地看着皇帝。
皇帝投降,“不敢。”
“傅恩不过是冷宫皇子,何百载好歹是内相,岂会无缘无故助他?必定是被许了什么好处,至于这好处是什么,陛下心如明镜。”檀韫说,“奴婢是不喜何百载,但若不是他此次与傅恩勾连,奴婢此时也不会动这样的心思。”
皇帝嗯了一声,说:“何百载比起檀河,各方面都略逊一筹,如今竟然连一颗忠心都稳不住了,朕也容不得他。只是此事连着老九和皇叔,朕尚待斟酌。”
“傅恩在宫中,方便料理。至于秦王,他是天子皇叔,虽其心可诛,但到底被咱们扼杀在瓮中,不如隐秘行事,如此方保天家颜面。”檀韫说。
“不错,此事不能传扬出去,英国公和卫侯还在京城。”皇帝思忖着说,“让鹤宵去秦王府向皇叔请个安吧,皇叔秋日受凉,偶然风寒,往后就在府中好生休养。”
他看向檀韫,“驰兰,你代朕去探视。”
檀韫知道,陛下这是让他去监察,免得世子过火当即点头应了。
皇帝示意薛萦去点药材滋补,趁隙问檀韫:“前个夜里外出不归,跑哪儿玩去了?”
“去世子府了。”檀韫老实交代。
“哼。”皇帝不冷不热地说,“现下可需要一座宅子了?”
檀韫摇头,认真地说:“天恩浩荡,赐居莲台,奴婢此生不会要第二座檀宅。”
“倒是还肯说好话哄朕。”皇帝欣慰。
“奴婢与世子是真心好,自然不介意这一段距离,奴婢也没有哄陛下,陛下若有吩咐,奴婢随时都听从,陛下若需要奴婢,奴婢没有不在的。”檀韫轻声说,“一切都如从前,情分多种,无论哪种,奴婢都万般珍惜。”
皇帝心中那点隐秘的不安尽数散去了,他摸了摸檀韫的后脑勺,温声说:“嗯。去吧。”
“奴婢告退。”檀韫行礼,转身下了白玉阶。
*
秦王被人从庄子里请回来,发现书房的药囊不见了,正心虚忐忑,就听人通传,说世子爷来了。
“不见,让他滚!”
“好大的脾气。”傅濯枝进入书房,走到窗前的榻边,傅一声连忙给他垫了层干净的垫子,他这才坐了。
秦王怒道:“这里是秦王府,哪有你擅闯书房的道理?外头的人呢,都死了吗!”
门外的长随不敢吭声,垂首默立。
“窗门都打开。”傅濯枝说,“味儿忒浓了,不干净。”
门外廊下的长随安静地听从吩咐,秦王见状拍桌而起,瞪着榻上的人,“傅濯枝,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不知么?”傅濯枝扫了眼书桌,“那你着急忙慌地在找什么?”
“果然是你。”秦王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若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查案啊。”傅濯枝说,“陛下的旨意,要找杀害傅璟的真凶,我不敢不从。”
秦王绕出书桌冲到傅濯枝跟前,被傅一声横刀拦住,后退了一步,登时呵道:“下贱的奴,以下犯上,傅濯枝,管好你的狗!”
“世子三步内,生人勿近。”傅一声抱歉地笑一笑,“王爷,请注意距离,疯狗不认人,咬人可疼呢。”
“生人?我是他爹!”秦王目光阴沉,“他欠我一条命,我要他还,他就得还!哪怕是——”
“王爷。”
熟悉的嗓音突然闯入耳中,傅濯枝冷漠的目光一晃,偏头看向门口,一袭浅云曳撒的檀韫走了进来,看向他。
傅濯枝目光瞬间变化,回以一笑,没有言语。
檀韫收回目光,看向秦王,淡声道:“世子以世子府的名义前来拜访,王爷不思感恩,如此刻薄,岂不苛待世子的好意?”
“檀监事这话怎么说的?”秦王不可思议地说,“这孽子罔顾人伦,对我没有半分孝顺,檀监事却要帮他说话?”
“父母不慈,何谈子女孝顺?”檀韫在榻边站定,“欠命之说,实在惹人耻笑,秦王生为人父,且先检讨自己可有尽责分毫,再苛责子女才有底气。不过秦王府的私事,我也不方便多说,今日来是因着陛下听说王爷染了风寒,卧病在床,特命我代为探望。”
话中意思不明自白,秦王惊惶道:“檀监事——”
檀韫不欲听他多说,径直打断了,“王爷,与惠王合谋,实在愚蠢。若非世子顾全,私下递了折子,今日来的可就不只是我了,还有包围秦王府的锦衣卫。”
见事情果真败露,秦王擦了擦汗,扯唇说:“檀监事,本王也只是想替陛下分忧啊。说到底那个傅璟是罪人之子,又与太后关系亲近,实在不该留,陛下不好下手,本王为君分忧,有何不可?”
“王爷若真想‘为君分忧’,全然不必与惠王勾连,你们二人所求,还需我直言么?”檀韫上前握住傅一声手中刀柄,轻轻抽出来搭上秦王的肩膀,冷眼看着他,“先帝爷对王爷不满,若非碍于北境,王爷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境遇。陛下即位后对王爷称得上以礼相待,王爷却不思忠君,另有谋求,还敢说一声为君?”
他横刀拦住秦王的脖颈,轻声说:“王爷要做富贵闲人,就认认真真地做,不该做的事情千万别碰,今日全凭世子顾全天家颜面,再有下次,我的刀不会手软。你们这些凤子龙孙,我杀起来尤为痛快。”
秦王在檀韫的注视中冷汗直流,往后倒在了书桌上。
檀韫反手将刀入鞘,转身对傅濯枝轻笑,再无杀意,“世子,请。”
傅濯枝别无二话,起身跟随。傅一声也向秦王行礼,转身离去。
“你今日倒是出乎意料。”檀韫边走边道,“我本以为以你的性子,要闹得人仰马翻才对。”
“我不在乎秦王,只是秦王妃和傅渡洲没有对不起我。”傅濯枝说,“陛下若降罪秦王府,我可因为北境不受牵连,他们却不能。”
“陛下疼爱傅二公子,必不会让秦王连累他的前程。”檀韫轻叹,“再不济,你若想救人,也是有法子的。”
“我没有哄你,隐秘处理此事并非想保秦王府,也并非我心软要宽恕谁,只是此事若闹大了,有损陛下的颜面。”傅濯枝曼声说,“陛下待我好,我知道,我不想他为难。我以世子府之名私奏,便是将此事全权交予御案裁决,哪怕陛下要宽恕秦王,不予追究,我也没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