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不渡癫公(89)
“吃,给我吧。”檀韫说。
他岂会瞧不出世子爷正心虚?
这院子奇大,雕薨绣槛,亭榭翼然,长窗精巧,廊下花草盆盆姝妍,还摆着一张醉翁椅,不远处那扇紫檀博古架与室内陈设无一不华贵精巧,只能是世子的寝屋了。
按照礼节,待客都应在前堂,傅一声把他拐到这里来,还能是什么意思?可他就是来了,如今便不能拆穿,否则傅濯枝这滑舌鬼反问他,他岂不是要暴露那些个隐晦的心思。
檀韫心中计较,佯装什么都没懂似的把一口一口把剩下的麻辣兔吃完了,可傅一声还是没有来。
檀韫便说:“先前的那封信,查到哪里了?”
“司礼监把名单给我了,范围大大缩小,可我今日突然想到了一点。”傅濯枝在檀韫身侧落座,说,“先前我们的目光都局限在宫中,这封信虽然是在宫里出现的,送信的人也在宫中,写信的人却不一定是宫中之人。”
檀韫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傅濯枝。
傅濯枝没有发现,垂眼瞧着不远处的地面,又露出了那样深沉的神情。
檀韫见状有了计较,安慰道:“不要着急,现下还有时间。”
他顿了顿,又说:“你若有为难之处,可先与我商量,在一定范围内,我可以与你便利。”
傅濯枝闻言抬头看他,过了一瞬才说:“没有什么为难之处。”
傅一声终于把字拿过来了,檀韫仔细看了看,说:“字就像人,一定要有筋骨皮囊,筋脉要通畅,骨头要挺拔有力。傅统领的字笔力强劲,可笔势却偶有阻塞,显得不够顺畅。”
“此为下品。”傅濯枝直言评价。
檀韫听出一股子迁怒,笑而不语。
傅一声笑眯眯地说:“我就一凡人,写不出仙人的字,主子却是不同。主子,您赶紧把您的字拿出来给檀监事品鉴品鉴,看能得个什么品?咱们世子府的门脸儿只有靠您撑了。”
这个死犊子,傅濯枝暗自咬牙,用目光在傅一声脸上疯狂地剜,却在檀韫转眼看来时瞬间恢复如常,说:“你把咱们府上的脸都丢尽了,还需要我来添光添色吗?赶紧的,拿着你的下品滚蛋。”
“好嘞。”傅一声拿起自己的字,行礼退下了。
檀韫微微眯眼,“你为何这么怕我看见你的字?”
“不是说了吗,怕你嫌弃。”傅濯枝说。
檀韫信个鬼,突然凑近一步,吓得傅濯枝退了一步。他笑起来,说:“你现下不珍惜机会给我坦诚,他日等我自己发现真相,可别求饶。”
傅濯枝佯装嚣张,“你这是笃定我有罪了?”
“倒是不敢。”檀韫笑了笑,“就是好心提醒你。”
“成,檀监事好心的警告,我已经收到了,一定铭记于心。”傅濯枝笑着说。
檀韫哼了一声,转身往博古架走去,上头那么多书,还有些精致漂亮的小玩意儿,好几排小盒子,有只青绿印章格外亮眼,没刻字,只有一面兰花纹。
兰花……檀韫指尖一紧,把印章放下了。
“可喜欢?”
身后陡然贴近一道声音,檀韫吓了一跳,转身说:“作鬼似的,走路没声音。”
“是你自己分神了,没注意。”傅濯枝审他,“对着我的印章胡思乱想什么?”
檀韫看见了这枚印章,就想起之前傅濯枝送自己的那把琵琶,也是兰花纹,那会儿他没多想,如今却不得不多想。可他想了又不能说,若非世子爷不是以兰喻兰,那他这个自作多情的人岂不是要丢人丢到祖宗十八代去了?
“我才没有胡思乱想。”檀韫嘴硬扯谎,“我是在欣赏。”
“哦,这样。”傅濯枝也不拆穿,说,“天不早了,洗漱么?”
檀韫点头,轻声说:“沐浴去何处?”
“要泡澡就去我的浴池,不泡就去浴房,我让人给你打水。”傅濯枝引着檀韫往外走。
檀韫说:“不泡了,洗洗就好。”
傅濯枝示意廊下的长随去,将檀韫引到西廊的浴房。此时,房中已经亮了烛火,傅濯枝没有进去,说:“且去吧,待会儿我让人把干净的里衣拿给你。”
檀韫点头道谢。
很快,长随打热水装满小浴池,又有人端着托盘放在池边,都是备好的精油和熏香等物。
长随问过檀韫的意见,点了只清淡的药香,又将清心安神的药包放入池中,恭敬道:“小的就在门外,监事若有事吩咐,敲池边的小玉钟就好。”
檀韫说好,等长随出去,房门关上,才伸手解下腰带,褪下衣物,踩着阶梯下了浴池。
这浴池只有三四人的容量,平日沐浴倒是正好,檀韫往后仰在木枕上,拿巾帕放入水中打湿,擦洗身体,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这里是主院,这间浴房也是傅濯枝专门使用的,那这小浴池……这水突然变得滚烫了,檀韫瑟缩,烧得脸色发热,根本不敢想象傅濯枝平日在里头沐浴的情形……又控制不住,还是想了。
作孽!
檀韫暗骂,不得已念起佛经来,暗暗自嘲幸好他不是和尚,否则妖孽还未主动作怪,他已经满脑子歪念头了。
前寝廊下,傅濯枝一脚踹在傅一声的屁股上。
“我这不是为您办事吗!”傅一声揉着屁股叫屈,“檀监事,我可是帮您拐回来了,您不感谢我就算了,怎么还以怨报德?”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这种小把戏也敢拿到他面前去耍?”傅濯枝叉着腰在原地蹀躞,“他把我当诡计多端的登徒子了!”
“要是这样,檀监事会跟您回来吗,转头就会走!”傅一声据理力争,“人家都默许了,您还在这里矜持,不合时宜!”
傅濯枝说:“我不管,赶紧让人去把待客的院子收拾出来。”
“您没事吧?”傅一声不可置信,“檀监事都在您院子里沐浴更衣了,您还要把他送到别的院子里去住,檀监事会怎么想?您当您这是召人侍寝呢,不满意直接叫人裹着被子送走?”
傅濯枝一时无言以对,“……那你说怎么办?”
“檀监事这尊宝贝疙瘩肯定要住在最好的院子。”傅一声往他身后的寝屋努嘴,“咱们府上,最好的院子不就是这儿吗?”
傅濯枝冷声道:“不合适。”
“只要你能控制自己,不冒犯檀监事,就没有特别不合适。”傅一声见傅濯枝举起了巴掌,立马偏头躲避,抬出了盾牌,“檀监事都默许了!”
傅濯枝咬牙切齿,正想好好教训这死孩子,浴房的门轻轻推开了。檀韫站在门边,穿着身有些肥大的里衣,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他。
傅濯枝放下手,连忙走过去,将披风抖开裹在檀韫身上,说:“要就寝就别穿外袍了,裹这件,我送你回房间。”
檀韫任凭他给自己系上带子,说:“你这里有话本子么,给我拿一本。”
“有是有,怕你看了要羞进被子里,不肯出来。”傅濯枝说,“还有,现下什么时辰了,早些睡,明日再起不来,陛下又要训你。”
“我明日与柳来换值了。”檀韫说,“今夜晚些睡也不要紧。”
傅濯枝敏锐地说:“什么时候换值的?”
在路上让暗中随行保护的番子去的,但檀韫不好说,这话一说出来岂不是要让世子爷误会,像个什么样子?
“我……我今早就换了。”檀韫扯谎,“想着今夜多喝一点,柳来海量必定不会吃醉,就先同他商议换值了。”
傅濯枝信以为真,不再说了,将他送去寝屋。
卫沣也端着牛乳进来,递给檀韫,说:“还热着呢,您慢慢喝。”
“多谢。”檀韫坐在傅濯枝的摇椅上,舒服得蜷缩起来,抿了口牛乳,轻笑,“贵府的手艺还是那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