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不渡癫公(80)
只见尽头那颗佝偻树枝叶一晃,两匹高头大马轻驰而来,在世子府门前一前一后地停下。
前头那匹马上的人翻身下地,摸了摸马背,笑道:“傻小子,不认识我了?”
他一身灰袍便服,高大挺直,虽年过花甲,仍刚毅有力,不显丝毫颓势。傅濯枝垂首作揖,“外公。”
“国公爷!侯爷!”傅一声单膝跪地。
“好小子,起来。”英国公让傅一声起身,伸手握住傅濯枝的双手,下意识地微微埋头去瞧傅濯枝的脸,倏地笑了,“以前还小的时候跟我行礼,我每次都要弯腰低头才能看清你的脸,如今却早已长大了,比我都高出一小截了。”
“咱们家,就数这小子最高。”后头马上的人也已经翻身落地,上前握住傅濯枝的肩膀,突然双腿微张,气沉丹田,猛地往下一摁,傅濯枝岿然不动。
他收势,轻轻拍了拍傅濯枝的肩膀,笑道:“嗯,功夫没落下。”
“咱们世子除了有几天睡懒觉,别的时候都是日日早起练武,跟从前一样。”傅一声立马说。
英国公点点头,“到底强身健体啊,否则日日惫懒,身子要垮的。”
他摸了摸傅濯枝的脸,“今年瞧着倒是比前年好些了,前年见面的时候,眼下像长了乌青长虫似的。”
傅一声说:“世子最近睡得好,吃饱睡足了,脸色可不就越来越好了?”
“能吃能睡才是福气。”卫侯看了眼前头那马车,“这是要上哪儿去?”
“入宫。”傅濯枝说,“您二位还没入宫吧?”
“我们刚到,这会儿就要入宫面圣了。”英国公哈哈笑道,“我们俩半路甩了随行的轻骑,所以比他们早到。”
傅濯枝也笑,说:“成,那咱们一道入宫,别骑马了,上我马车去。”
英国公和卫侯先上了马车,傅濯枝叫来守门侍卫,吩咐说:“把马牵进去洗了喂了,让老卫再检查检查院子,有没有什么缺的脏的。”
“是,世子慢走。”守门侍卫等马车离开,叫人搬了脚蹬进府。
“哎哟,这西瓜瞧着就不错。”英国公指了指对面座位上的一篮子西瓜和三个盒子,“你这是进宫上供啊?”
傅濯枝看了眼那一堆,说:“差不多。”
卫侯看着傅濯枝,说:“我听说你最近常常进宫?”
见傅濯枝点头,英国公纳罕道:“没听说陛下喜欢吃瓜啊。”
“更惊奇的是,以鹤宵的性子,不会主动送谁西瓜,更不会亲自送。”卫侯笑着说,“小子,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或是有事要求陛下?”
“瞎猜,我这又不是送去乾和宫的。”傅濯枝说,“懒得跟你们解释,反正你们面圣,我去上供,谁也别碍着谁。”
英国公嗐一声,说:“孩子大了,有秘密咯。”
“我不问了。”卫侯说,“对了,听说先帝爷的九皇子从冷宫出来了?”
傅濯枝侧目,“您在哪儿听说的?”
“城外的驿站啊,歇脚时听人闲聊。”卫侯挑眉,“怎么,这消息不该外传?”
“这是内廷的事儿,涉及先帝爷,原是不让外传的。”傅濯枝说。
“那这就怪了。”卫侯说,“还有一桩事,小皇孙。”
英国公说:“其中不乏恶言啊,说小皇孙是死于皇室争斗。”
傅濯枝轻嗤,说:“这就是意有所指了。”
“因此现下九皇子的事儿传出去也要好处,陛下赦免冷宫皇子,正彰显仁德。”卫侯说。
“我倒觉得忒巧。”傅濯枝说,“九皇子刚出来,小皇孙就出事了。陛下原本还没决意如何待九皇子,如今小皇孙一死,这些谣言这么一传,陛下是无论如何都要善待九皇子了。”
父子俩听明白了,英国公问:“你这是猜测还是有证据?”
“证据迟早都会有的。”傅濯枝说。
卫侯挑眉一笑,说:“好嘛,关心起正事儿来了,如今咱们得叫你一声傅大人了。”
父子俩齐声拱手,道:“傅大人。”
“免礼。”傅濯枝抬手示意,很有腔调地说,“只是挂个衔儿,官印都没有。”
“陛下也得看看你办事的能力,再决定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上嘛。要我说,刑部……算是个好去处。”英国公想了想,“有实权,有重任,所涉的任务也没那么繁杂。”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外头传来傅一声的声音:“檀监事!”
傅濯枝立马起身,抢在最前头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檀韫今儿穿了身艾背绿的曳撒,清新飘逸,如云霭雾纱,四目相对,有些闪躲地垂了垂眼,随即走到马车前抬臂。傅濯枝抿了抿唇,伸手虚搭了一把,站到地上就松了手。
英国公和卫侯先后下车,傅濯枝发现檀韫却没有再抬臂搀扶。
“奴婢给国公爷和侯爷请安。”檀韫作揖微拜。
“不必多礼。”英国公抬手抬起檀韫的手臂,一边打量一边点头,“许久未见,驰兰瘦了。”
卫侯说:“不是瘦了,是长了两岁,脸上的嘟嘟肉少了些,看着就消瘦了。”
“是啊,都长大了。”英国公侧手示意,一行人一同入宫。他说,“记得初见那年,驰兰还是个孩子,这么一晃眼就大了,时间过得快啊。”
“可国公爷却半点不见岁数呢。”檀韫说,“还是这般精神矍铄,高大威猛。”
英国公哈哈大笑,“老头子别的不行,就是身子骨硬朗,比你们这些小年轻都能跑能跳。”
“您是万军中杀出来的,咱们哪里能比?”檀韫也笑着说。
一行人说笑着到了乾和宫,皇帝等在阶上,见英国公上来便上前一步,及时阻拦屈膝的英国公,道:“都不必跪了,入殿坐。”
御前牌子端了两把椅子进去,薛萦亲自奉茶。
檀韫站在殿外,问傅濯枝,“你怎么不进去?”
“他们面圣,我进去做什么?”傅濯枝反问,“你怎么不进去?”
“有薛公公随侍,我进去做什么?”檀韫说,“总不能把世子一个人落在这儿……你不面圣,你进宫做什么?”
傅濯枝也不遮遮掩掩,说:“给你送东西,八月两件套,再加上先前说好的月饼。”
“我也给你备了瓜藕,本想晚些时候让人出宫捎给你的。”檀韫说,“既然你来了,待会儿就自己带回府吧。”
傅濯枝偏头,“你也给我备了?”
檀韫点头,后又自顾自地说:“八月以这两件馈送是寻常的事,你我有来有往,世子更不必挂怀了。”
“那除了我,你还和谁有来有往了?”傅濯枝问。
“还有六哥柳来等,都是平时走得近的。”檀韫说罢,顿了顿又补充,或是解释,“从前每年都是如此的,互馈以过节令。”
还好,没有其他什么人,傅濯枝说:“哦。”
檀韫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不说又觉得冷淡,于是说:“……嗯。”
傅濯枝不欲让檀韫做说话结尾的那个人,于是也说:“嗯。”
檀韫不禁笑了一声,却没再说话了。
傅濯枝张嘴,又闭上,负手站在他身旁,当一对沉默的柱子。
落絮今日当值,站在远处的廊下见两人并肩而立却不怎么交谈,傅世子盯着远处,檀监事盯着另一个方向的远处,颇有一种类似于尴尬的氛围,不免奇怪。
“在看什么?”
一道轻声在身后响起,落絮浑身一激灵,转头见是尚柳来,连忙低头说:“尚公公。”
“勿多听勿多看勿多言,御前的规矩,你还是没有记住。”尚柳来垂眼看着落絮的眉眼,轻声说,“檀监事不怎么罚下面的人,傅世子却最讨厌旁人打量他,就这一次,下次且仔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