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不渡癫公(40)
檀韫长久地沉默,有些茫然地说:“我好像说错话了。”
皇帝:“嗯?”
“那日我去世子府,临走时同世子说了一番话,劝世子要往前看,可哪是这么容易的呢?”檀韫轻声说,“我小时候在家过得也很不好,爹娘对我非打即骂,可他们也没故意选在我门前上吊啊,且那会儿我年纪小,许多事情其实都记不太清楚了,在家里总共也没待几年。后来入了宫,有幸遇见您和老祖宗,也就再没有受过什么苦了。”
“你遇到我之后就没有受过苦么?”皇帝说,“受过吧,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母后不喜欢我,连着对你也没有好脸色,你又是皇子伴读,多少人盯着你,若不是檀掌印,我护不住你,说不准哪日你也会像雪团子那样,活泼乱跳地出去,冰冷冷地死在外头。”
“这宫里头的人,出头前谁不受些委屈,当作是修炼吧,吃一堑长一智嘛,我要不受那些蹉磨,今儿也握不住缉事厂。”檀韫挪挪凳子,俯身趴在皇帝膝上,闭眼道,“再说啦,您这样好的主子,旁人排着队还求不来呢。”
皇帝低头摸他的头发,笑道:“我发现你这段时间越来越爱撒娇了,又是猫墩儿了?”
“最近总是做梦,”檀韫说,“梦见您离开我,不要我了。”
皇帝顿了顿,轻声说:“那日说让你出宫住,真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不要多想。你想在宫里还是宫外住,我都是许的。”
檀韫蹭了蹭脸,轻轻“嗯”了一声。
是观走近时瞧见两人的模样,下意识地顿住了,可事情不小,他正踌躇着,好在皇帝也发现了他,打趣道:“地砖烫脚?”
“爷爷,是烫脚!”是观快步走过去,弯腰道,“是缉事厂的应百户入宫来了,说收到一桩要紧的事件。”
檀韫把脸从皇帝膝上抬起来,皇帝说:“叫他来。”
是观应声,很快就将应知早带到了花圃边。应知早跪地磕头,说:“陛下,方才卑职收到青州的上报,十七日前,青州泺城知府谭驿在经过泺山时被响马杀害了。”
青州泺城去年地动七日,房屋、庙宇等倒塌大片,伤亡五千余人,朝廷拨款重振,这是门辛苦的重活,因此今年开春的时候皇帝下旨让泺城知府谭驿入京,要他当面敷陈灾后重建的相关事宜,没想到糟了这样的祸事。
皇帝站起身,“一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在自家门口遭人杀害,十七日了,青州怎么没有上报?驰……”他话语一顿,“驰兰,在想什么?”
上一世的谭驿是后来死于伤寒,又生一桩变化。檀韫沉吟着说:“陛下,若是寻常情况,青州没道理隐瞒,且他们越早上报才能撇清干系,如此说明此事有蹊跷。”
“朕记得青州知州是尤为,谭驿出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尤为……”皇帝想了想,“是梅阁老的门生。”
檀韫于是笑了笑,说:“陛下,这是个机会。”
“若此事不是单纯的响马作恶,那办事的也得好好挑,”皇帝斟酌着说,“缉事厂人员精简,锦衣卫又不好使。”
“要使的。”檀韫看着皇帝,“锦衣卫中以北镇抚司最要紧,这把刀必须握在您手里,江峡敢搭太后的线,这个位置就不能让他坐太久,可您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拿下他,我们需要一个机会。”
皇帝挑眉,“你的意思是?”
檀韫作揖,说:“此次青州之行,奴婢愿和江大人戮力同心,为陛下分忧。”
皇帝蹙眉道:“我相信你,但是不够放心,京中有朕牵制,可尤为若有问题,你再带着江峡,岂不腹背受敌?”
“陛下宽心,奴婢心中已有考量。”檀韫说。
皇帝说:“那你再选个人暗中与你同行,若真有必要时,他可做接应。”
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但檀韫想了想,却说:“劳请傅世子。”
“鹤宵?”皇帝沉吟不语,鹤宵绝不会帮太后,一同处理此事也会与他同心,可是鹤宵这个人就是个变数,“他若耍混账怎么办,你能降得住他?”
檀韫笑了笑,说:“这是陛下的差事,想必世子知道轻重,会以公务第一,您不放心,多嘱咐世子一句就好啦。”
皇帝看了檀韫两眼,才说:“你怎么会想到鹤宵?”
“世子才二十一呢,本就该有大好前途,可他这样日日厮混,先莫说身子,心力也遭不住消磨,若哪日真把自己折磨疯了,到底可惜啊。”檀韫轻声说,“陛下既然盼着世子,不如先推他一把,好歹让他找件事儿做。况且世子要是出京了,您与秦王就都能安静一阵了。”
皇帝笑道:“如此看来,他是非去不可了。”
第27章 喜结伴
“让我去青州办差?”傅濯枝震惊, “锦衣卫都死光了?”
“小少爷,您知道这回去青州办差的人都有谁吗?锦衣卫指挥同知别桢,北镇抚司江峡, 还有, ”卫沣眼神一瞥,落到傅濯枝毫不在意的脸上, 悠悠道,“缉事厂的檀监事。”
廊下沉默一瞬。
躺在美人椅上的世子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坐直了,脸色几经变幻, 最后有些迟疑地说:“他也去啊。”
“可不是么?”卫沣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您既然不想去, 我这就去回了缉事厂,请他们另择……”
世子站了起来,卫沣按捺住上扬的嘴角, 明知故问道:“……您怎么了?”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傅濯枝召唤道,“傅一声!”
“在!”傅一声从房顶跳了下来, 落到廊外的地上, 耍宝地“哋”出一声戏腔, “主子但请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你去把我的衣服首饰打包好,准备出发。”傅濯枝负手而立,“我猜,他是要借此机会把江峡摁死在青州,来一出借刀杀人。”
“这话怎么说?”傅一声疑道, “锦衣卫和缉事厂一道办皇差不是很正常么?”
傅濯枝在廊下打圈,“青州知州尤为是梅愈的门生, 江峡又是太后的人,若尤为有问题,他便腹背受敌,这一点他不可能不知道。”
“也许是陛下让两方人马并行,互相监督压制呢,毕竟还带着个别桢呢。”傅一声说。
“别桢?这是个眼障子,若不带他,陛下的心思不就太明显了么?何况我想了想,此事原本不必劳烦檀驰兰,他虽然正经握着缉事厂,但也是御前的人,若非必要,不该让他出京,若不是陛下想借机历练他,那就是他们有别的目的。”傅濯枝转了一圈,“还有一点,你知道陛下为何选我暗中同行么?”
傅一声拍马屁,“自然是您靠谱啊!”
“因为我和陛下一个姓,我的心绝不会偏向梅家,只是,”傅濯枝纳闷道,“陛下是怎么放心让我去办差的,不怕我半路偷溜去玩儿么?”
“管他呢。主子,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傅一声激动地凑到傅濯枝跟前,“此次檀监事出京公办,陛下不在,您要抓紧机会啊!”
傅濯枝瞥他一眼,说:“我们此次的任务是保护他,别搞幺蛾子。”
“保护檀监事和亲近檀监事,这两件事儿不冲突啊?您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您,这个机会您都不抓住,那您……”傅一声不敢把话说狠了,支吾道,“您懂的。”
“算了吧。”傅濯枝说,“陛下让我暗中跟随,檀驰兰说不准还要担心我靠不住,我再去他跟前晃悠,不是让他认为我公私不分,不知轻重么?”
“有些事儿思虑太多,反而却步。”卫沣说。
“主子,端午那天檀监事知道了您的身份,有没有说什么?比如,”傅一声残忍地问,“拒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