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不渡癫公(72)
檀韫抬眼瞧他,“你干脆来给我当个膳房管事算了。”
“我完全可以胜任。”傅濯枝说。
檀韫失笑,又不知该说什么,认真地想了想,说:“想吃海棠花的。”
“你是真爱应时节。”傅濯枝笑了笑,“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我喜欢吃小饼,这么小的,”檀韫把团扇放在傅濯枝手里,用两只手的虎口给他画一个圈儿,比钱币大一圈儿,然后拿回团扇,叮嘱道,“不要太甜,面饼软和一些最佳。”
傅濯枝说:“成。”
他看着檀韫,“那我先走了。”
檀韫也看着他,静了静才说:“慢走。”
“嗯。”傅濯枝后退一步,折身离开了。
檀韫看着那背影,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直到是观从二楼跳下来,蹿到他跟前说:“小爷,您和傅世子是互相相中了吗?”
檀韫不答,说:“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您别忘了,先前您茫茫然的时候,还是我跟您支招嘞。”是观不服气地抱着胳膊,瞅了瞅傅濯枝离开的方向,“世子爷最近都不去烟花之地了,肯定是相中了您,要在您跟前儿表现。”
“是么,他没去花楼了?”檀韫问。
是观笃定地点点头,“我找人盯着呢!”
“我先前就没让你们查他了。”檀韫说。
“先前您是查他的底细,我是帮您盯他安不安分。您不知道,有些男人坏得很,家里一堆,外头一群,心里一个,床上一窝,必须要防!”是观严肃地说,“世子爷既然想讨您的好,就必须安安分分的,要是他想享您和别的男男女女的齐人之福,做梦去吧!”
檀韫失笑,说:“世子爷是有本事的,他若不想让谁查出什么,你手底下那些人就摸不着边儿。更何况,人是防不住的,若是需要防,这人也不必要了。”
是观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小小年纪别装深沉。”檀韫打发他,“我今夜当值,你现下去秉笔府向六哥要了当前案子的卷宗来,我夜里好看。”
是观遵命,行礼退下。
傅濯枝出宫去,脑海中全是檀韫。
他今日主动出击,言语亲近,檀韫却并未生气,反而格外有生气,既骄横又撒娇的,活似亲昵他的猫了。
傅一声果真有大智慧!
傅濯枝打算回去就好好赏这小子,突然听见前头传来宫人的呵斥声,是一群穿曳撒的宦官,看站位约莫是两波人。他对宫人们的争斗没有兴趣,但认出其中一人是翠尾,便踱步过去了。
“怎么个事儿啊?”
正在无声对峙的两波人听见声音,见世子爷漫步过来,纷纷恭敬行礼。
傅濯枝走过去,瞧见两波人身后还藏着个人,蜷缩着靠在宫墙边儿,青灰袍子蹭了脚印,头发凌乱,应该是刚遭了拳脚。
“在宫道上对人动手,你们胆子忒大。”傅濯枝悠悠地说,“有我的风范。”
翠尾知道今日傅世子要入宫给小爷送晚膳,也知道世子爷从前是不轻易管闲事儿的,此时过来必定是有意为之。虽说小爷在正事上果决聪慧,可到底还是个少年郎,从前也没个贴心人,世子爷却是花丛常客,万一存心欺骗……因此他心中尚存忧虑。
“回世子的话,此人是幽巷陈才人身旁的内侍如海,因擅自离开幽巷被巡街长随发现,不服审问才动起了手来。”翠尾禀道,“奴婢一行经过,特意留下询问。”
“巡街长随有巡历之责,檀监事为御前太监,也有掌内宫的责权,你们都没错。”傅濯枝看看翠尾,又看看右边那个为首的青曳撒,好笑道,“我远远一瞧,还以为你们要闹起来了,不过是个冷宫嫔妃身边的内侍,按照规矩责一顿,撵回去就是了。”
翠尾为难道:“世子爷不知,这如海偷离幽巷,是因为陈才人去了,想找人葬尸,可王公公也不知怎的,竟然不许。”
“哎哟,世子爷,这贱奴婢是要往乾和宫跑啊,好在被咱们逮住了,否则惊扰圣驾,奴婢等不是要跟着万死吗!”青曳撒着急地说。
“这话说的,乾和宫是什么地儿,谁都能跑到那儿去,那宫里的禁卫锦衣卫还有你们这些巡街长随都是吃干饭的?天子龙威,又岂会被这么个奴婢惊驾?”傅濯枝看着青曳撒,“你既然知道实情,就该上报相应的内廷衙门,让人过去葬尸。”
青曳撒露出难言的神色,弓腰道:“小祖宗,一个冷宫嫔妃,奴婢该往哪里上报嘛!根本没人管嘛!这要是浪费了上官们的时辰,奴婢也要跟着吃瓜落啊。”
“胡说。”翠尾冷声说,“就算是冷宫嫔妃,无人在意,死后至少也该送去净乐堂。我见王公公不是偷闲儿,是故意不愿让旁人知道陈才人吧。”
“你——”
傅濯枝“哦”了一声,打断道:“这是为何?”
他低头瞧了眼青曳撒,语气玩味,“你和陈才人有仇,不想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青曳撒忙摆手道:“世子爷明鉴,奴婢能和陈才人有什么仇?这陈才人一直住在幽巷,奴婢都没去过两回,如何结仇?”
“王公公和陈才人无仇,也不耽搁你隐瞒陈才人故去的消息。”翠尾向傅濯枝作揖,“世子不知,王公公要隐瞒的不是陈才人的离去,而是怕众人知道了陈才人,也就知道了九皇……按照辈分,这九皇子如今不该叫皇子了,但他没有封号,称呼起来也尴尬。”
傅濯枝左眼几不可见地眯了一下,“九皇子……我怎么不记得宫里还有位堂兄弟?”
“世子不知,陈才人当年是以宫女之身服侍陛下,后买通送避子药的内宦,擅自留了龙种。先帝爷本欲将其处死,但念及皇嗣,饶其性命,将母子俩送去了幽巷。”翠尾说。
按理说,九皇子不应该去幽巷,除非先帝对陈才人痛恨至深因此牵连子嗣,但若如此,陛下也不会留下陈才人的性命了,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但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九皇子突然现身,圣心不知明朗否,这就是王瑞要隐瞒消息的原因。
“你真是条好狗。”傅濯枝似笑非笑,“还替陛下担心起来了?”
王瑞讪笑道:“奴婢自然一心为君……”
“狗奴,胡说八道!”翠尾横眉道,“陛下乃天子,岂会惧怕任何人威胁自己的地位,你这一瞒,是在蔑视君威、离间兄弟、往陛下身上泼屎盆子,你是在欺君犯君!给我跪下!”
檀韫跟前儿的人,发起威来个顶个,王瑞膝盖一软,下意识就要跪下,强自道:“翠尾公公,我敬你三分,但你也不能仗着檀监事随意欺人,你我平级,我凭什么跪你?”
翠尾屈指摩挲腰间牙牌,“我乃檀监事掌家,有代上行责之权,你跪不跪?”
“檀监事玉临,我自然要跪,可巡街长随凡遇“事件”该向司礼监上禀,翠尾公公,”王瑞咬牙强撑,“如今司礼监,是由檀监事当家作主吗!”
翠尾细长的眼垂下,没有说话。
“司礼监由谁做主,我没兴趣,但涉及皇家,我就得说句话了。”傅濯枝的眼神掠过翠尾,随意点了他身后的一个红曳撒,“去,御前禀报。”
红曳撒恭敬行礼,转身快步去了。
王瑞阻拦道:“世子,何宗主——”
“何百载是你的祖宗爷爷,可不是我的。”傅濯枝笑着说,“怎么,我个姓傅的还得给你家老祖宗当孙子不成?就怕我稍稍一弯腰,他那把贱骨头就先裂开了。”
傅世子的语气、眼神都没有半分威势、戾气,但王瑞沉默一息之后只觉得后脊发凉,似有毒螫爬过。他心惊胆颤,反应过来时已屈膝跪地,磕头不起。
傅濯枝没有叫王瑞起来,睨了眼一直在墙根底下蜷缩不语的如海,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