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不渡癫公(118)
那双莹润的柳叶眼藏着别的情绪,怜惜,怒气,隐忍,傅濯枝敏锐地读出了大半,却不知道缘由,难道是……他突然想起一茬,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看向内室,却被檀韫抬手捏住了下巴。
“我在和你说话,你在看哪里?”檀韫摩挲他的下巴尖,轻声说,“听话都不认真,你还说你乖?”
傅濯枝心中翻涌,暗自忐忑地和檀韫对视。两人不动声色地对峙一会儿,他先一步稳不住了,索性主动出击,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惹你不高兴了?你直接说,我改就是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哪里会不高兴?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檀韫笑了笑,“莫不是背着我做了坏事,心虚?”
傅濯枝岂止是心虚,简直慌死了,说:“你不许瞎说啊,我哪有做坏事?”
“别这么激动,我也就是问问,谁说你做坏事了?”檀韫轻轻拍了下傅濯枝的脸,顿了顿又说,“做了坏事也不要紧,只要你周全自身,顾全你我的情谊,别让我担心难过,我也就不跟你计较。至于从前的事,不论什么,我都没资格与你计较……只怪我来得晚了。”
话里有话,傅濯枝听明白了,也多少确定了。他闭眼抵住檀韫的额头,哑声说:“我错了,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日子难捱的时候,人也许会采用另一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转移心神,你没有做错什么。”檀韫捧着他的脸,呢喃道,“没关系,以后我会时刻监视你,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关起来,等你知道错了,再来见你。”
“不要!”傅濯枝可怜兮兮地抱着檀韫,央求道,“别不见我,檀驰兰,你怎么这么狠?”
“不乖的人需要被惩罚。”檀韫轻柔地威胁道,“你好好珍惜自己,好好陪着我,我就天天与你见面,绝不离开。记住了吗?”
傅濯枝睁眼,闷声说:“记住了。”
“乖。”檀韫亲了亲他眼底的湿润,哄道,“不哭。”
檀韫起身去泡澡了,傅濯枝坐了会儿,突然起身大步进入内室,拉开床头小柜的抽屉,拿起那瓶药倒出来数了数,丹红药丸还剩下十三颗。
傅濯枝把药瓶收好,转身出了门,叫来傅一声。
“咋?”傅一声拿着热乎的羊肉饼跑来,一嘴的油。
傅濯枝说:“之前我那药还剩多少颗来着?”
“上回新制了一瓶,共十五颗,您这两三个月都没动,剩了十四颗呢。”傅一声举手鼓励,“主子,您真棒!”
傅濯枝闭了闭眼,心中的石头骤然落地,砸得他浑身发麻。脑袋里的那根弦儿绷紧又松开,松开又绷紧,檀韫方才的神情来回浮现……直到那只手又摸了上来,轻柔地揉捏他的脸颊耳朵,温柔又暖和。
那根弦儿渐渐地平了,傅濯枝把药瓶扔到他怀里,平静地说:“毁了吧。另外告诉秃驴,不必再给我制药了。”
“毁了?!”傅一声精准地握住药瓶,挺高兴的,但还是担心,“可是万一您哪天又发疯……哦不是,又太兴奋了呢?要不以后咱不吃了,但是这瓶还是留着以防万一,毕竟禁药不好买啊?至于大师给的药,那是解毒性的,直接断了能行吗?”
“秃驴那里,我明日亲自去问,但是这瓶不能留。”傅濯枝瞥了眼浴房,小声说,“驰兰已经发现了!”
傅一声惊恐地说:“檀监事拆穿您了?”
“暗示了。”傅濯枝叹气,“但是对于心虚的人来说,这和明说没有太大区别,甚至更恐怖。”
“您别害怕,檀监事不直说,肯定是怜惜大过了责怪,想给您留脸面,不想严厉地训斥您,但他的确不赞同您吃这药,要让您改,免得废了身子,因此才不得不暗示一番。”傅一声安慰,“只要咱们听檀监事的话,以后好好做人,不再碰这药了,檀监事不会如何的。”
傅濯枝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傅一声立马拿着药瓶转身跑了,转头去给卫沣报喜。
傅濯枝转身走到浴房门前,蹀躞几转,还是没敢进门。突然,门开了,檀韫裹着氅衣出来,脸熏红。
“嗯?”那双柳叶眼温柔地瞧着他,“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傅濯枝与他对视一瞬,突然快速说:“我从前是吃那药了,但我最近两三个月都没碰,那瓶药最开始本来就只有十五颗的!我知道那是禁药,吃了伤身体废心智,不该乱吃,我保证以后不再碰了!那瓶药我已经让一声拿去毁了,以后我不会再制新的,我发誓我真的不会再吃了!我错了!你别憋火,你要骂就骂我吧!”
“……”
檀韫被这突然倒下来的豆子砸得浑身疼,许久才伸手握住傅濯枝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小手包大手,说:“嗯,知道你最乖了。”
第78章 遇逢春
菩提依旧, 新雪红梅另添山色。
还是那两个小和尚,穿着素色袄子在院子里扫雪,一人叽叽喳喳, 一人只闻不语。见到檀韫与傅濯枝并肩而来, 两人便放下扫帚,齐齐上前见礼。
“小师傅们不必多礼。”檀韫带着傅濯枝回礼, 温和地问,“了无大师在否?”
活泼的那个说:“住持出门云游去啦,不知哪日回来。”
“但有一句话留给檀施主。”沉静的那个双手合十,“住持说:前世未欠, 今生不见, 因果轮回, 缘来缘去,都是天意,施主不必苦恼, 随心便是。”
檀韫眼波一颤,俄顷才说:“多谢大师, 多谢两位小师傅。”
小和尚们继续回去扫雪, 檀韫与傅濯枝入大殿敬香, 出来转入左廊,远处高塔浮云,隐入风雪之中。
“那是无名古塔。”傅濯枝问,“要去看看吗?”
檀韫凝视许久,才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听到了答案, 何必再走一遭?”
他转身向前,傅濯枝跟着转身, 突然扬声问:“什么前世今生?”
檀韫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几步外的傅濯枝。
梵铃在风雪中发出沉闷的声响,檀韫眼前被血泼洒,又被雪掩埋,反复来回,直至交融流逝,只剩下一道浅淡却无法抹灭的痕迹。他终于莞尔,说:“不可说。”
“那秃驴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傅濯枝上前走到檀韫跟前,不满地瞅着他,“你们俩还有什么秘密!”
檀韫哄着说:“是人都会有秘密。”
傅濯枝从鼻腔发出一声“哼”,掠过檀韫往前走去。檀韫转头跟上,从后头抓住他的袖子,说:“我们去后山求个平安穗子。”
“你自己去。”傅濯枝冷酷地拒绝了。
“你陪我去呀。”檀韫跳一步,撞得傅濯枝偏了偏,握着他袖子的手顺势往上挽住他的胳膊,笑着说,“鹤宵,陪我去吧,待会儿下山了我请你喝红枣汤。”
傅濯枝敏感地说:“你是在暗示我气虚吗?”
“……”檀韫笑得倒在他肩头,“我哪有?那炸鸡子吃不吃,或者梅花糕?”
傅濯枝偏头瞪着一双凶光乍现的眼睛,说:“我想吃炸檀韫。”
檀韫求饶,“我是酸的,不好吃,你吃点好的吧。”
“不酸啊,”傅濯枝挑眉,“我夜里吃的时候明明是——”
他被捂住嘴巴,发出“呜呜”的求饶声,被檀韫扣着胳膊羁押往前,踩着殿侧的石梯和甬道。
“佛门重地,不许口出……”话没说完,掌心被舔了一下,吓得檀韫连忙收回手,蹬蹬蹬倒退三步,背着手瞪着傅濯枝。
傅濯枝脸皮堪比城墙,不羞/耻反而得意地说:“软乎乎的。”
“谁的手心是硬邦邦的?”檀韫低声说,“这是什么地方,你注意分寸。”
傅濯枝不屑地嗤了一声,说:“那我要是告诉你有些寺庙里和尚和和尚大白天搞在一起,你是不是要羞得打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