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一夜露华浓(122)
方裕物穿着居家的水青衫,坐在窗前担忧地看着他:“骁粤?”
惊惧交加的神色还未从骁粤的脸上褪去,他警惕地看着方裕物的脸,半晌未能缓过神。
方裕物伸手拭去了骁粤额角的冷汗:“你做噩梦了?”
冰冷的香云纱触碰到皮肤,骁粤浑身微颤了一下。
刚刚……都是一场梦。
骁粤迟钝地眨了眨眼,香云纱抚过他面颊的瞬间,他抓住了方裕物的手:“齐德隆和储玉在哪里?”
方裕物一双棕瞳噙着细碎的笑意,道:“他们被祁宸关在潇湘阁,有福嘉那个老家伙在,他们死不了。”
福嘉嬷嬷……
对,还有福嘉嬷嬷在。
骁粤浅浅地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只是个梦。
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纱布缠绕的手,手心手背的血迹不见了,露出了纵横交错的伤口。
很疼。
方裕物的手从旁伸来,轻握住了他的手。
骁粤反射性地缩了一下,惶惶然地看着方裕物,苍白的嘴唇呼着热气。
方裕物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他知道,骁粤这是在怕他,毕竟他不久前才对骁粤做过那么过分的事。
但骁粤的眼睛实在天资不凡,明明带着尖锐的刺,却如何也掩饰不了那如静水深流般的多情,尤其是像现在。
方裕物道:“那半本诗集本候看过了。”
骁粤冰冷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暖起来,他以为方裕物回想祁宸一样震怒,因为他拿走了一本假薄书。
可方裕物却并无责备的意思,心疼地看着他:“薄书的第十二页,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本侯很喜欢。”
那行字已经晕开了,写下那行诗的人的泪痕还留在上面,方裕物轻轻地将骁粤放回枕头上,替他掖好被角:“祁宸如此对你,你恨他吗?”
被褥散发着万寿菊温暖的气息,骁粤下意识将被子拉过脖颈,遮住了那些露骨的淤青和伤痕。
方裕物看到骁粤的眼睛湿润了,他说:“只要你说一句恨他,本候替你杀了他,不惜任何代价。”
骁粤摇了摇头,喑哑道:“我不恨他。”
“呵…”方裕物无奈一笑,“你啊,分明痛苦如斯,为何就是不肯放弃他,看看眼前人呢?”
骁粤动了动睫毛:“侯爷……我好累。”
方裕物眼神微漾。
骁粤看着他:“我的心里有一根刺……拔了会痛,留着会死,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他再也不想做谁的工具,不想再做任何人上位的垫脚石,曾经他以为是上苍垂怜,让他跨越时空,涉过轮回,依然能找到自己最爱的人,而最幸运的,是他的爱人也生生世世爱着他。
可如今,他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从未认识祁宸,甚至恨不得和叶钊一起死在那天爆炸里。
方裕物笑了,温热的指腹拭去了他眼角的水光,轻声道:“骁粤,本候替你拔了它,再慢慢替你愈合。”
骁粤自责不已,内疚不已。
方裕物即使知道骁粤要暗算他,却还是如此温柔相待,方裕物为何不对他残忍一些?哪怕只是责怪他几句,骁粤也不至于如此内疚。
骁粤闭了闭眼:“不……我不能留在侯府。”
他是祁宸纳在身旁的“侧妃”,是写进内务府封册里的人,留在侯府,只会连累方裕物受人话柄,骁粤不能再拖累他了。
骁粤的眼泪顺颊而下,方裕物都擦不过来,只得笑着叹气道:“本候知道你不想入我神通候府,这里是东湖廊坊,这次没有莺莺燕燕,放心。”
方裕物这么说。
第111章 第七卷 ·繁华草莽暮烟中(11)
贼人使了一招声东击西,在数百名锦衣卫和王府内侍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骁粤,变节者是王府最机密的暗哨。
齐德隆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被捆在潇湘阁的柱头上,五花大绑。
储玉就绑在他对面的柱子上。
看着浑身是血的储玉,齐德隆吓了一大跳:“丫头你怎么搞成这样?你去杀人了!?”
储玉精疲力竭,脸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无力地靠着柱头闭上了眼。
齐德隆更急了,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半寸:“问你话呢你倒是吱个声,骁粤呢?他人在哪儿呢?”
齐德隆脑海中的画面就停留在潇湘阁大门前,那时王府数十人齐齐跪在潇湘阁前的院子里,听着殿内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个个毛骨悚然,心惊胆战,然后……然后齐德隆嚷嚷了几声,就被打晕过去了。
看着储玉衣服失血过多的憔悴样,齐德隆赶紧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浑身。
肉体完好无损,就是衣服有点脏。
“你怎么伤成这样?”齐德隆继续问,“是祁宸对你用的刑了?”
储玉没吭声。
“不对啊,他怎么只对你一个人用刑?我不值得拥有吗?”
储玉撑着眼皮白了他一眼。
齐德隆琢磨了一下他的眼神:“你不会是冲进殿里救骁粤正巧撞见他和祁宸在……你太虎了!你是女孩子,看了不怕长针眼嫁不出去吗,你……”
“咳咳咳!”
几声干咳打断了齐德隆的碎碎念。
齐德隆响声源看着去:“沈易…沈签事你怎么在这儿?”
沈易安坐在墙边贵妃椅上,手里端了一盏清茶:“齐先生放心,你值得拥有,你刚才直呼王爷名讳两次,这是大罪,只是王爷暂时没空处置你,皇上为王爷设宴饯行,王爷进宫赴宴了,你姑且等着吧。”
饯行?
饯行什么?
这是真的动身去帛洲了?
齐德隆问:“那骁粤呢?他也进宫去了吗?”
骁粤说要将驭兵之术呈给皇上,他该不会这么大胆,想在皇室家宴上闹那么一出吧?
沈易安吹了吹水面的茶叶:“并没有,王爷既然要抽了他的手筋脚筋,自然不会再带他入宫了。”
“什么?”齐德隆的心提了起来。
抽了骁粤的手筋脚筋??
齐德隆:“你说清楚,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别吓我啊。”
这又不是在写武侠小说,抽了筋还能接回去长回来,这个年代的医疗技术那么差,抽了那还能活吗?
沈易安抿了口茶:“别紧张啊,筋还抽出来,你家主子就被劫走了。”
“噢。”齐德隆松了口气,“那就好,吓我一……你说什么??”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劫走了?怎么会劫走呢?谁干的?”
沈易安站起身,拍拍衣襟身上的灰,朝门外走去,路过齐德隆面前时停了一步:“你猜。”
猜?
这怎么猜?
沈易安一走,储玉终于开口了:“方侯爷来过。”
齐德隆倏地看向她。
储玉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线:“信王认定了倌人和方侯爷有私情,方侯爷还拿走了驭兵之术……劫走倌人的应该也是他。”
“不可能!”齐德隆当即反驳,“骁粤那家伙但凡喜欢方侯爷那么一点点,他也不至于有今天,还私情,简直胡搅蛮缠,胡说八道!”
而且骁粤是要把驭兵之术呈给皇上的,怎么可能有给了方侯爷,要骁粤去还祁宸那是一百万个不可能。
齐德隆用膝盖想都知道,肯定是方裕物自己动手抢的。
“王八蛋!”齐德隆忽然骂道。
齐德隆老当益壮,骂得中气十足。
但他也不傻,门外肯定有人把守,烂船也有三斤钉,祁宸再失势也是个王爷,他一腔怒火也不敢指着祁宸骂,只能指桑骂槐地冲骁粤撒气——
“骁粤!!”齐德隆扯着嗓子,故意骂给门外的人听,“你他妈就是个二百五,傻子!”
储玉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他:“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