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重拾(36)
与大城市的繁华发达截然不同,上百公里外的高桥镇穷得叮当响,肉眼可见的没发展,形同电视剧里上个世纪的旧村镇。
这里唯一的经济开发就是养殖,近两年才艰难跟上了国家大力扶贫的步伐,但整个地方的面貌还是没得到太大的改变,大部分人依然贫困。
高桥镇甚至没有当下最流行的手机支付,很多方面还比较原始,包括日常的出行等等,进出镇子的普遍交通工具就是外来的大巴车。
不过缺点也是优势,亦是因此,纪岑安才会选择到这儿,打算避一阵风头再看。
此次出行不顺当,干扰不断,纪岑安也是不得已才回撤,可她不会放弃那些线索,下一次仍要继续追查裴少阳,这回仅仅是躲一躲,拿回主导权,以免一直被动。
高桥镇是不二选择,绝对合适,没有比这更稳妥的了。
再有,因着不是头一回过来,纪岑安对这边还是比较熟悉,行事什么的也可以方便些。
上次到高桥镇还是去年五月,到这儿过渡了平稳的两个多月。当时是以写作采风的名义,借故到镇上领略风土人情,个人为了收集资料等等。
也许是纪岑安的长相就有放浪不羁爱自由的味儿,一看还挺有独立于世的气质,那张脸就很能迷惑大众,这里的人对她胡编乱造的谎话深信不疑,真当她是写书的。
由于有去年的铺垫,这次到镇上了,纪岑安不出半天就得以安定下来。
去年那家人愿意租房子给她,还是当天就可以入住的那种,不仅价格实惠,房间里还自带被褥什么的。
主人一家子对纪岑安的回来表示热情欢迎,用满带着口音的方言问她书写得怎么样了,发表成功没有。纪岑安圆谎,说是还需要修改,得加入一些细节,所以才会回来一趟。主人家对此深信不疑,当真了。
偏远地区的日子风微浪稳,不似城里那么折腾,总要提心吊胆。
到高桥镇的头一晚,纪岑安得以睡了个整夜觉,早早上床,闭眼就飞快沉入梦乡,不考虑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乱子,丢开连日工作的劳累,放下了中途认识的人,阿冲母子,陈启睿,娃娃脸,还有压榨劳动力的老板们……亦不想某个人。
镇上的清晨雾茫茫,浓白笼罩四野,吞噬掉高低错落的房屋,使得远处的景物全都浮在半空中,不见落地的根。
纪岑安睡眠浅,醒得早,一觉过后再睁开眼,习惯性抓起手机看了看,未接来电已经爆炸,上百通提示显现在屏幕中。
有杨叔打的,也有网吧那边打的……多数是主管催命,光从每隔几分钟就狂call的阵势来看,对方多半想顺着信号爬到这边掐死纪岑安不可。
无论如何,不告而别还是纪岑安的错,即使是临时工,领了补贴就走人,那么做着实不厚道。
网吧新招人需要时间,可能一天两天也没有能顶替的,届时多余的工作担子还是要分到其他同事头上。但也是迫于困境所致,纪岑安给不了解释,没心思回电主管,她思索了下,拔出电话卡扔裤兜里,十分果决地断开与Z城的所有联系。
念及杨叔……还是不靠近为好,起码能转移集火的方向,尽量不祸及对方。
当然了,用脚指头都想得到,背后那些人若是找不到她,后面必然会揪出杨叔开刀,可比起她留在Z城继续接触的话,这也算好点的后果了。
大城市的治安有管制保证,又不是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区。
更何况纪岑安还将一份东西寄到了郭晋云那里,算是临别前给这位“朋友”一个纪念。
诸如裴少阳那个级别的人,他们气性大,高傲,处处行事都会顾虑到是否保险,为了面子也不会明目张胆对杨叔做什么,但郭晋云这种货色就不一定了,烂人需要特殊手段才能治得住。
纪岑安可不是在威胁郭晋云,不干违法的事儿,她只是出于昔日好友的立场写信关心他,叙叙旧,表示前几日在“老地方”见到他了。
郭晋云收到“礼物”会是哪个反应,纪岑安也能预料到,无非就是气得咬牙切齿,发誓下次见面整死她什么的,但依照郭晋云欺软怕硬的死性,这招肯定管用。
纪岑安不担忧,坐床边盘算起后续计划。
低头瞧了瞧地板,她不由自主收紧手,心里还是放不开的。
无它,经历使然。
回城一趟,比外出奔走三年还长,人和事都太复杂,特别是记忆里那些熟悉的过往已经大变样,南迦……纪岑安不深想,止住不必要的念头。
选择没有回头路,做都做了,抓着不放反而徒增烦恼。
到了这边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纪岑安分不出过多的精力,还是算了。
天远地远的,离开城里了,换一天就是一个新的样,差别很大。
高桥镇上不需要躲躲藏藏,这里地广人稀,素面朝天出去,稍微入乡随俗点,不要端架子,并不会太引人注意。
哪怕是天仙似的面容,其实只要变得不修边幅,混迹在人群里便不会非常突出,只有身高会比较招眼。
纪岑安很快融进高桥镇,如一滴水入海,落进去了就与之成为一体。
乡镇上的生活比城里更容易适应,不算太难。
纪岑安近期内没挣钱的想法,不着急谋生,日常就待屋子里,黄昏时候有空再外出转悠散心,或是帮帮主人家和周围的邻居,出力修手机旧电脑,教老人怎么用电话之类的。
相对于在城中村时的淡漠,到了高桥镇,纪岑安俨然成了乐于助人的热心肠,很是受欢迎。
虽然还是不怎么爱讲话,但其他人却爱找这个年轻人唠嗑,分享“写作素材”给她听。
转眼就是半个多月。
镇上闲云灼日,天天都是清净时光,Z城内却几次翻天,有人急昏了头,恨得牙根痒,有人四平八稳,不动声色等待。
可无人能找到这边,连准确的方向都摸不着。
纪岑安算着过些时日该腾地儿了,在这里待太久也不行,但还没挑出合适的去处,却遇到了另一桩事。
在高桥镇碰上了认识的人,还是勉强算有仇的那位。
主人家介绍纪岑安到镇上某家手机店里做事,帮店主修电脑,一定请她过去。纪岑安去了,还被店主留下来吃午饭,在一家环境平平的餐馆里撞上了前老板张林荣。
这世界有够小的,这竟然都能见到。
张林荣是到高桥镇探亲的,十几年没来过这里了,趁着暑假店里没生意,这次就到镇上走动走动,顺便给家中祖先上坟。
看到纪岑安的第一眼,张林荣还以为认错人了,眨了眨眼,愣了会儿,似是在打什么主意,随后竟活见鬼一样喊住纪岑安,与她老相识般拉起熟络家常,说:“哟,巧了,这不是江灿吗,怎么来这儿了?”
纪岑安不搭理他,正眼都不给一个。
张林荣一改往日讨嫌的态度,笑眯眯拉上她,又道:“前几天阿冲他们还讲起你了,说你好像走了,我还不信来着。你咋的啦,之前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在网吧那边上班是不,怎么不干了?”
没眼色的玩意儿烦人,不停地叫唤,问东问西的,凑上来彰显恶心。
当着店主的面,纪岑安也没表现出太明显的不耐烦,当是听不懂张林荣话里的嘲讽。
镇子地方小,店主和张林荣是认识的,不算熟人,可相互间见过许多次。
老乡碰面,这顿饭免不了要一桌吃。张林荣假惺惺要请客,强行喊上纪岑安一块儿,东拉西扯地乱讲。店主以为他俩熟人,对此倒有点意外,不过也没多话管什么。
张林荣不拆穿纪岑安的谎话,发现她的把柄了,却反常地不记仇,非但不挖苦她,一会儿又将话锋转开,态度有些奇怪。
饭快吃完了,他问纪岑安:“之后是留在这边?”
纪岑安漠然,斜睨他,直道:“不关你的事。”
张林荣悻悻,端起杯子干了口白的。
一顿饭结束,纪岑安与店主走了,朝手机店的方向步行。
张林荣目送他们远去,神情坦然,直至看不见人,脸上才变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