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重拾(148)
快是这边的中午十一点了,再过不久就是吃晌午饭的时候,彼时客厅的桌子上已然备着一桌丰盛可口的饭菜。
曾经的一家子,连同纪天明一并落座,三人分别坐一方,各居一个位子。
纪云京一如当年地坐在上方的主位,依然是那个威严的父亲角色,偶尔也和蔼。他倒了三杯茶,满满当当的,一杯推给纪天明,一杯递与纪岑安,平易近人的架势搞得好像这是一顿再寻常不过的家宴。
纪岑安不接茶水,不受这份好意。
桌子对面的纪天明愤恨,不喜这个名义上的小妹。
没了往昔对她的关怀和感情,早就恨她。
如果不是纪云京在场,他保准不会让纪岑安好过。
相较于儿子的任性,纪云京倒从容,全程泰然自若,眼见纪岑安摆架子不接受,非但不来气,还挺亲和,开口询问:“不喜欢喝茶?”
纪岑安看都不看:“不渴。”
“要不换别的?”纪云京说,抬手招来手下,不问纪岑安的意思,直接让重新取些酒水过来。
纪天明握手成拳,看不惯纪岑安这样子。
纪岑安撞上他的敌视目光,视若平常地看着。
纪云京拿出为儿女操心的假样,在中间打了个圆场,示意纪天明为纪岑安盛碗汤凉着,再亲自给纪岑安夹一筷子菜进碗,平心静气说:“这几年辛苦你了,是我们不对,把你一个人留在国内。”
惺惺作态,出言关心的样子令人作呕。
纪岑安也不动筷子吃一口,不论怎样都只坐着,懒得回答他们。
纪云京挺能演,开头就挑明她那时最在意的点:“那时候情况紧急,我们也是无可奈何,不得不做出选择,抛下你也是没有办法。你妈她……有试过找你,但是当时的条件不允许,没能做到。”
纪岑安掀起眼皮子,岿然如山地看他唱戏。
纪云京说:“你别怪你妈,这事是我没办好。”
心里好笑,纪岑安只讽刺地扬起唇角。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们,一直有恨。”纪云京着实慈父,大度而和善,“我们都能理解,这很正常。”
这些恶心的说辞若是放到三年前,纪岑安多半还会没脑子地相信,现在却只剩反胃。不想听老东西扯淡,她开门见山问:“你想怎么样?”
纪云京亲切说:“先把饭吃了再谈。”
丝毫不尊重这个当爸的,纪岑安拆穿道:“收起你那套做派,省点力气。”
纪云京回道:“爸爸又不害你。”
揭下那层遮羞布,纪岑安刺道:“你不是我爸,咱俩没关系。”
不和小辈计较,纪云京很有修养,听到这句都不发作,只告诫:“这个家里该有点规矩了,不能总由着你们兄妹两个胡来。”
纪岑安说:“你没资格。”
纪云京不慢不紧讲:“都是玉珠以前太护着你们了,才把你养成这样的性子。”
“她呢,被你藏哪里了?”纪岑安问。
纪云京不回答,轻飘飘吃了口肉,接着再为纪岑安夹菜,极其体贴。
乍一看真有父亲的影子。
纪岑安小时候都没这待遇,也就现在格外不同。
纪岑安拂开他伸来的筷子,挡着再一推。
啪嗒——
一个不小心,纪云京没拿稳,筷子连着夹着的菜一起掉地上。
桌上的纪天明瞬间黑脸,气性比当爹的都大,当场就忍无可忍。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大有要给纪岑安一点教训的意思,很不满意她的行为。
可不待他出声呵斥纪岑安,纪云京先出声,不满他的越俎代庖,冷脸道:“坐下!”
纪天明就差一拍桌子:“爸!”
不领情儿子的袒护,纪云京定定看他一眼。
纪天明心有不甘,可不敢忤逆亲爸,强行压下不快,恨恨盯着纪岑安,不情不愿说:“是,我知道了。”
第109章
地上的狼藉不多时被收拾干净, 帮佣为纪云京换上了新的餐具。
适才的剑拔弩张停歇,“和气”的午饭继续。
纪岑安心无触动地旁观父子俩一唱一和,倒不被带着走, 不觉纪云京这是在偏向自己,反而更为冷淡绝情, 面上看不出一丝和家人长时间分离后再重聚该有的情绪。
终是时过境迁,已然不是小时候不晓事、不懂人情世故的岁数了, 心头门儿清纪云京是在做样子。
推开面前的碗, 不受纪云京假慈悲的“好意”与“偏袒”,纪岑安沉着自如,不知变通地问:“我妈……程玉珠在哪儿?”
一时改不了口,又叫错了,习惯的称呼脱口而出再硬生生改掉。
无视她的排斥, 纪云京慢条斯理说:“这些都是你以前爱吃的, 快尝尝。”
纪岑安顽固:“没胃口。”
纪云京说:“你从昨晚就没进食,还是先吃点。”
纪岑安坚持:“不饿。”
像是没听见,纪云京故作姿态:“狮子头是爸爸专门让厨房做的, 你以前最喜欢这道菜,还是用的那时候的秘制做法, 一个味道, 没变。”
讲着, 这次直接把整盘菜端纪岑安面前,还把她当十几年前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一样溺爱, 一点不守自己定下的饭桌规矩。
看着满桌油腻腻的菜肴, 纪岑安拧眉, 修长的指节微曲。
纪云京不似在国内那会儿讲究了, 眼下很是和蔼, 他挺不在乎女儿的嫌恶,不为此大动肝火,反倒十分包容,怎么都不会发火。他很健谈,极其有耐性,自顾自同纪岑安说了会儿对她的关切宽慰,表示歉意,而后主动交代他们出来的经历,还有程玉珠的病情。
“后来好几次我们试着找人联系过你,但都找不到。”
“你不在城里,失踪了。”
“可是我们也不在国内,天远地远的,限制太大了。”
……
“你妈妈身体也不好,精神状态很差,我们这边也难做。”
“我只能先顾着她。”
“其实她一直都有在挂念你,前阵子还在念叨,放心不下。”
“你知道的,她就那脾气,嘴硬心软。以前对你严格,但你们兄妹两个里,她最舍不得的还是你。”
……
“我们一开始是在伯尔尼那边,大概住了一年多点,后面你妈病情严重了,才搬到这边静养。”
“她本来都好多了,可这些天好像又受了刺激,不是很稳定。”
纪岑安不动容,只道:“你把人送到了哪个地方?”
纪云京终于肯回答,如实告知:“没哪儿,只是让医院那方暂时接走她。”
再是解释:“她需要封闭治疗,这边有很不错的精神病院,估计再待一段时间,情况就会好转了些。”
纪岑安视线沉郁,心知所谓的治疗就是幌子,实则是把程玉珠关起来,变相软禁。
这么多年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已然洞悉纪云京的处事方式,一听就懂了,都不用再求证便明白怎么回事。
老东西最擅长这一套,永远都是好人,不与谁交恶,哪怕是恨对方入骨。他把生意场上的做派运用到了各个细节上,包括对待家人,待娘仨总是温和,典型的好丈夫好父亲模样。
但他又是工于心计的那种人,道行高城府深,没点能耐就会被他绕进去了。
纪岑安十来岁时最是敬仰他,即使是叛逆期爱惹是生非的阶段,依然会听这个“父亲”的训斥,挺尊重他。
但也仅限于当初了,不是现在。
纪云京问:“要不要去见见她?”
纪岑安无声应对。
“爸爸可以带你过去,正好下午有空,今天比较清闲。”纪云京说,接着报了个地方名,不避讳提及精神病院的名字,“离这边也不远,开车就能过去。”
仅仅斜睨他一下,纪岑安不中招,连搭理一声都不曾。
纪云京不可能带她去见程玉珠,否则今早就不会偷偷送走程玉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