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吕纬甫(84)
刘语生冲赵辛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没想到那个号还有用。”
赵辛:“你介意用那个号写吗?”
刘语生:“当然,”顿了顿,“不介意。”
在人来人往众目睽睽的蔚蓝,赵辛一手转动轮椅向前,另一手被刘语生用力攥住。他们进电梯,下楼,仍旧牵着手,出了写字楼。
这是个阳光大好的上午,草坪上的月季开着,天很蓝,白云形状细长,从他们的头顶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他们慢慢向前走,似乎是沿着长长的云的轨迹。微风暖洋洋地拂过他们的手,刘语生思绪漫漫,他想命运真是神奇,四年之后,那个带来了所有伤害和痛苦的账号,将以另一种方式,见证他们的爱情。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觉得,他可以释然了,不仅是原谅赵辛,同时也原谅自己——原谅这些年的怯懦、逃避、自卑,原谅那个受了伤害却什么都不敢说的男孩儿。
赵辛问:“在想什么?”蓝天白云之下,他的声音也是轻快的。
刘语生笑道:“在想什么时候和你回武汉。”
第104章
蔚蓝的员工们不约而同地关注起每天的财经新闻——虽然与徐氏有关的报道仍然少之又少,顶多是几句“上市推迟”“艰难抉择”之类不用说大家也知道的情况介绍。
不过,据某位已经从蔚蓝离职的、徐氏老总遗孀的亲戚透露,现在徐以寒可是得了势,她的原话是:“徐以则不争气啊,就这么栽到一个女人身上,还是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唉,徐家这一辈啊还是徐以寒最争气——虽然她也被那个姓张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不过总比徐以则强喽!我跟你们说,现在高层对这弟兄俩的态度呢,是六比一:六个支持徐以寒,一个支持徐以则,支持徐以则那个是徐以则的准岳父!哎呀你们说说,这人真是想不开,徐以则都这样了还敢把女儿嫁给他?”
也有不知哪来的传言说,徐以寒已经成为徐氏的继承人了——只是徐氏刚刚传出丑闻,为低调起见,徐以寒继承徐氏的消息还未正式公布。
更有人听说,徐以寒锐力改革,徐氏集团的高层已经经过了一次大换血……
流言四起,众说纷纭,而处于各种猜测中心的徐以寒,此刻确实坐在徐氏集团总部的会议室里。这是徐氏最大的会议室,雅致的竹帘被高高卷起来,阳光从落地窗射.进来,空调开到24度,迎着光也看不到飘扬的尘埃。
会议室里只有两个人:徐以寒和Peter。他们面对面坐着,谁都不说话。半晌,Peter长叹一口气,屈起食指揉了揉太阳穴:“好,你要曝光那个什么医院,没问题——这和你继承公司不矛盾啊!真的,你想想,你为这一天付出了多少代价?别的不说,你挨了你爸多少骂?你知不知道,那些得罪过你的人现在都吓死了,想着法找关系给你拍马屁呢!”
Peter又道:“以寒,这是最好的机会——以后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你看,徐以则现在是有麻烦,但其实咱们都明白,翻案是几乎不可能的,无非就是闹上一段时间——等他们闹过了,大家把这事儿忘了,徐以则不就没事了!还有徐以鹏,徐以鹏也不小了吧?再过两年他也能和你竞争了!”
二十分钟后,Peter愤愤走出会议室。
他一出来,便被守在门口的邱阿姨拦住,压低声音问:“他说什么了?”
Peter烦躁道:“你自己去和他说!”
邱阿姨笑了笑:“徐家的事儿,你们这些外人,还是搞不明白啊。”
Peter不怒反笑:“我是外人,你就不是外人?”
邱阿姨抓紧单肩包的背带,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她推开门,缓缓走进会议室,在徐以寒身边坐下。
“明天几点的飞机?”邱阿姨的声音是温柔的,“天气预报有雨,赶飞机的话,还是要早点出门。”
徐以寒:“你有什么事?”
“刚刚那小孩儿是劝你回来继承公司的吧?”邱阿姨绾了绾耳边碎发,“他们都说这是你的好机会,以寒啊,他们不明白,我是明白的——你才不稀罕这公司呢,对不对?”
徐以寒只想冷笑,不久之前她不是还想把徐以则的把柄卖给他么?这又“明白”他不稀罕公司了?
“阿姨还是那句话,这些年你在徐家受的苦,阿姨眼里都看着,心里都明白,”邱阿姨自顾自地分析道,“说到底,你恨徐家什么?你恨徐家对你不公平——都是孩子,凭什么徐以则徐以倩他们被老徐放手心儿里宠着,只有你,随便谁都能欺负两下?”
她的话自然而然地勾起了徐以寒的种种回忆,那些贯穿了他整个童年和青年的辱骂、嘲讽、漠视,又一一回放在眼前。不公平,邱阿姨倒是说得对,确实是不公平。
邱阿姨迎着徐以寒冰冷的目光,暗自鼓了鼓劲儿,继续道:“以寒,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肯定不好听,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其实咱们都知道的——徐家为什么对你不公平呢?不就是因为……因为……老徐怀疑你不是他的孩子吗。”
徐以寒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有为此多眨一下,但邱阿姨确定,他听见了,并且听懂了。邱阿姨有些心惊肉跳,毕竟这是徐家最不堪的传闻,但随即她又安慰自己道,有什么的?不堪是不堪,可这些年徐家里里外外谁不知道这传闻?徐以寒也早就习惯了。
“阿姨明白,公司对你来说是不重要的,你和徐以则抢公司,无非是咽不下那口气——但说到底,以寒,你受的这些苦、做的那些事,源头都只在一个:你到底是不是老徐的儿子。”
话说到这个地步,徐以寒总算有了些反应,他皱起眉,沉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那阿姨就直说了。”邱阿姨忽然放轻了声音,她取下单肩包,拉开拉链,从中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巧锦盒。
“这公司你要不要都无所谓,但这东西,你一定需要。”邱阿姨语气笃定。
她小心地掀开锦盒的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只小小的透明密封袋,而密封袋里,竟是一撮半黑半白的头发!
“老徐住院那几天,我……留下来的,”邱阿姨说,“你看看,还带着毛囊,拿去化验DNA,很快就出结果了!以寒,你受了那么多苦,起码该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他儿子吧?”
徐以寒紧盯那撮头发,愣了几分钟。他真没想到邱阿姨会保留这东西。
“你要多少钱?”
邱阿姨抿了抿嘴,心中大喜。她想,果然,徐以寒说着是连徐氏企业都不稀罕了,够洒脱——他洒脱个屁!打蛇打三寸就是这个道理,正因为徐以寒在徐家受了那么多的苦,他才一定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老徐的儿子!
毕竟,当年那个传闻,就是他一切痛苦的源头了。
“一百万,”邱阿姨温声道,“你本事大,不用我帮忙就把徐以则斗下去了,化验DNA只是了你自己一个念想,所以阿姨也不多要,一百万,就一百万。”
徐以寒仍盯着那撮头发,目光晦暗难测。
片刻后,他起身说:“行,账号给我,下午就给你打钱。”
第105章
邓远是看着徐以寒从邱阿姨手中接过那只锦盒的:黑缎面儿,金锁扣,方方正正立在徐以寒掌心。
这一刻连邱阿姨都不自觉地肃穆起来,她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钱我收到了,那这东西……就给你了。”
徐以寒只点头,不说话。
待邱阿姨离开,徐以寒看向邓远,脸上才总算带些温和的神色。
“姐姐,买了这个,我就没钱啦。”他轻飘飘地说。
邓远只当他在开玩笑,盯着那只锦盒问:“这是什么?”
“你来看。”
邓远便在徐以寒身边坐下。
徐以寒冲他笑了笑,利落地掀开锦盒。
“头发,我爸的,”徐以寒说,“可以拿去做亲子鉴定。”
邓远:“那你——”
“嗯?”
邓远大概是想问“那你是不是要做亲子鉴定”,但话到嘴边又没问出口。也许是他觉得已经不必问了,东西在徐以寒手里,他能不去做吗?
徐以寒轻轻撕开密封袋的封口,将那一撮黑黑白白的头发捏在指间。他迎着阳光不断变换角度端量那头发,认真得像鉴定玉石的手艺人。
“姐姐,你知道吗,”徐以寒收回目光,“我小时候曾经特别、特别希望我爸带我去做亲子鉴定,甚至有一次,我还当面求过他。他呢,什么都没说,打了我一顿。”
邓远:“……”
徐以寒仍然捏着那撮头发:“那时候我太小了,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后来我才明白,他怎么可能带我做亲子鉴定?如果我是我爷爷的孩子,那徐家就是乱伦,我就从他儿子变成了他弟——他怎么可能带我做亲子鉴定呢。”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恨他,也恨我妈,我总在想,如果我真是我爷爷的孩子,那我妈——她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我又想,他为什么就不能带我做个鉴定?他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能给我个痛快?我在徐家,人人都看不起我,凭什么?这又不是我的错,我的身份又不是我决定的!再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啊?”
徐以寒捏着头发的手在颤抖,他闭了闭眼,两行泪簌簌滑过脸颊。这是他第二次在邓远面前流泪,第一次是母亲的十周年忌日,他在黑暗中悄悄流了满脸的泪,而这次是青天白日,他在邓远的目光中,身体像一只烧开的、呜呜冒水的壶。
“姐姐,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希望我不是徐以寒,我如果是徐以则或者徐以倩就好了,总之是谁都行,只要不是徐以寒。我想如果我不是徐以寒,他们就不会那么对我了。直到——直到后来,后来我突然反应过来,我不是唯一一个,”徐以寒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声音却越发哽咽,“我不是唯一一个,和我一样不被他们当做人的,还有我妈。她从嫁进徐家那一刻起就被看不起,她被骂、被打,被强暴——如果我真的是她和我爷爷的孩子——她怎么会愿意和一个老头上.床?她是被强暴的。”
徐以寒浑身都在颤抖,只有食指和拇指紧紧捏住那撮头发,力气大得指尖都变成青白色。
“可我妈妈那么好,又温柔,又漂亮,又能干,过年的时候她带我回老家,她一个人,能做出那么一大盆鱼糕——她还会跳舞,会杀鸡,会编竹筐,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说话的声音,她的嗓子有点粗,但是跟我说话的语气总是很温柔的。我妈这么好,他们凭什么说我是野种?他们凭什么那样对我?无论我爸是谁,邓秀丽都是我妈,其实我他妈早就不在乎我爸是谁了,我只在乎——他们竟然伤害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