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吕纬甫(78)
最终他还是没回答什么,几乎狼狈地逃出茶水间。
张莉代徐以寒主持比赛,而张莉又是他的女朋友——有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似乎是挺可笑的,他游击战似的在那么多网站编辑部、杂志社工作过,和同事或上级吵过不知多少次架,他也知道很多和他共事过的人都说:“哎方文啊……这人太较真啦。”但是这一次他竟然不再较真,不仅不较真,甚至还很卑鄙。
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他终于妥协了,他听说克扣作者稿费的某位前同事步步高升,看见自己带过的作者在跟了其他编辑后人气大涨,他还在前不久偶遇某位一直很欣赏的作者,那人写了三年多却没火起来,好他在学历高,现在从事金融行业,腕上戴着Burberry的手表。
方文与他闲聊,问他闲暇时还写不写?
他摆手大笑:“不写啦,没时间啊天天加班——再说写了图个什么?三年赚的稿费还没我三个月工资多呢。”
方文渐渐意识到他对这个行业有着过高的期待,真心错付倒不至于——他明白吸引他付出真心的作品都值得起他那份真心,只是他已经渐渐意识到,付出真心没错,可他付出得有些用力了。这无非是一个行业,大家要赚钱要竞争,必然就有不公平,必然就有失意离开的人和笑到最后的人。他的期望过高,才会倍感失望,套用当下流行的话说——文学不值得。
所以他想好好和张莉在一起,多么难得他爱她而她也爱他,虽然在某些理念上他们有分歧,可生活毕竟不是靠理念支撑的,生活是深夜里的温存,是灶台上煨着的鸭汤,是张莉靠在他怀里打游戏。方文觉得有这些东西在,便足够填补他们的分歧了。
也许爱情让他变成一个糟糕的人,但爱情本身很好,糟糕的是他自己罢了。
徐总失联的第九天,是个洋溢着假期的愉快气息的周五。方文正点下班,先去超市买了和田红枣,又去菜市场买可乐、生姜、肉馅儿和猴头菇。这两天张莉有些感冒,他打算煮个生姜可乐,再把红枣和米饭一起蒸,肉馅儿和猴头菇做成丸子汤。
然而直到晚上十点过张莉才到家,她垮着肩膀,看上去疲惫至极。
“怎么不叫我去接你?”方文接过她的包。
“开着会忘了看时间……”张莉整个人扑到他身上,长长吁了口气。
“你先歇会儿,我把菜热一下,啊?”
张莉笑笑,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你好贤惠啊。”
这一晚似乎和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他或她加班归来,他们吃饭或吃宵夜,然后洗澡,抱在一起聊聊天,玩玩手机。
唯一不同的是当张莉在浴室洗澡时,方文隐约听见她接了个电话。他惊讶于张莉为什么要把手机带进浴室,转念一想,她现在事情多,也许是怕错过重要的电话吧。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的,方文听不清张莉的声音,只是模模糊糊地听见她说:“晚了。”
没一会儿张莉便裹着浴巾走出来,通常她会在浴室里换好睡衣,如果她没有换睡衣,那说明一会儿睡衣还要脱。
她满身水汽,亭亭玉立地站在方文面前,尽管她的黑眼圈有些重,但在方文看来她还是很漂亮。
“方主编,”她笑得有些古灵精怪,“别看电视啦?”
方文有些脸热:“……不是感冒了吗?”
“小感冒,都快好啦。”
于是他们一齐倒在床上。高.潮的瞬间方文搂着张莉,心里感到一阵浓郁的满足,他拥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儿,他知道她的一切:三围,胸部的肤色,喜欢的姿势,睡梦中呓语的音调,清晨的默不作声的起床气……
他忘记了他不知道那通浴室里的电话。
电话是徐以寒打来的,徐以寒对张莉说,不必再给十度千千打赏,以后只把她当普通作者,和唐纳森粉色喵喵一样的普通作者。
张莉遗憾地说,徐总,晚了。
第95章
徐以寒觉得自己听见的是一声“晚了”,但又不敢确定——张莉那边有哗哗水声,且她的音量本就不高。徐以寒正欲追问,门口传来“滴”的声响。
是邓远回来了。
徐以寒立即挂掉电话,有些心虚地看向邓远。
邓远把饭盒放到桌子上:“我吃过了,你吃吧。”
“……嗯,好。”徐以寒以为邓远会打包回来和他一起吃晚饭,没想到他独自在饭馆吃完了。
今天晚上他们又去见了两个进过“正心”的“患者”,一个是因为青春期叛逆,一个是因为偷过两次钱。青春期叛逆的那位名叫周山,高中时和朋友逃课组乐队,没两个月就被爸妈骗进了“正心”,他在那里“治疗”四个月,“痊愈”之后再没回过家。偷钱的那位自称阿孔,他刚刚刑满释放两个月零十一天,入狱的原因正是盗窃。
当他们决定曝光“正心”,就不得不面临寻找受害者的问题,然而,并不是所有受害者都有勇气向公众揭开自己的伤疤,他们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尽管“正心”几乎毁灭他们,可毕竟,他们还是幸存下来了。
好在周山爽快地表示:“我没问题的,反正我孤家寡人啊。”阿孔则目光躲闪着说:“我可不敢再惹事啦,我都上了黑名单了。”总得来说,今天能找到一位愿意站出来作证的周山,已经算是很顺利了。
所以徐以寒本以为,邓远会因此高兴一些的。
可是没有。
这些天,邓远对他的态度虽不像之前那样漠然,可却始终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疏离,他说话邓远都会应,可就是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有时候他偷偷打量邓远,便发现邓远对着一团空气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以寒吃掉一碗臊子面,擦了嘴,就见邓远坐在距他不远的椅子上,正低头看手机。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桌子上。徐以寒刚吃了一大份面,可还是眼巴巴地盯着邓远的手,像只饿蔫儿了的狼崽子。
他好想攥住邓远的手。
那天在高铁站他是攥了,然而全因他抱得用力哭得动情,邓远大概是可怜他。及至这两天,他只敢眼巴巴盯着邓远的手,并不敢伸手去碰。他忍不住回想起那天晚上,春风如水,月色如露,在小公园里他牵起邓远的手,邓远也回握住他。
也许是徐以寒的目光过于炽热,邓远扭头扫他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
“我回房间了,明天上午和谭记者约的几点?”
“八点半。”
“好的,”邓远没走几步,又停下来,“今天下午Peter给我打电话了。”
徐以寒干脆道:“你别接——直接把他拉黑也行,省得他烦你。”这几天Peter一直在给邓远打电话,试图通过邓远劝说徐以寒。
“今天他倒没说别的……”邓远顿了顿,轻声道,“他只请我转告你,徐家现在一团乱,你继母正在找你大哥的麻烦。”
“……嗯,不管他们。”
邓远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徐以寒明白Peter的意思:徐家正乱,便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机会。他估计是邱阿姨心急了,直接用那些把柄去要挟徐以则,然而徐以则可不是个老老实实给钱的人,再说邱阿姨若真有什么要命的把柄,岂不得狠敲徐以则一笔?这也只会让徐以则更加不甘心被她要挟。
只是,徐以寒已经不想搭理乱七八糟的徐家,他曾对邓远嘴硬说,他从来不为报仇,只为徐家的钱。他当然说了谎,他就是要报仇,为妈妈也为他自己。然而现在老徐死了,他的仇恨像失去靶子的箭矢,连方向都没有了。
报不了仇,他只想把姐姐的苦难记录下来,冥冥中,似乎也为妈妈的苦难立一块碑。
翌日,周六。
清晨下过一场雨,到中午就出太阳了。初夏新晴,云影缓缓掠过游人的眼睛。这两天刘语生和赵辛都不用更新,他们先是在上海博物馆逛了一上午,吃过蟹黄汤包,打算下午去苏州。
十二点半,他们俩在地铁上,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有些昏昏欲睡。其实赵辛是可以睡的,反正有刘语生在身边,他脑袋一歪就能靠在刘语生腰侧,踏实地睡过去。
刘语生也知道赵辛犯困了——这些天刘语生悄悄发现,赵辛其实很喜欢睡午觉。有一天中午他们出去玩,下午匆匆赶回蔚蓝开会,他便眼睁睁看着赵辛垂下眼睫。赵辛的头发有些长了,半遮半掩着眼睛,倒也看不出他是睁眼还是闭眼。散了会,刘语生听见两个编辑小声嘀咕,一个说,妈呀唐纳森真人比视频里还帅,就是太高冷了吧?怎么一句话不说。另一个表示赞同,对啊对啊真的很帅,但感觉好凶啊,头都不抬一下的……回到酒店,刘语生笑得险些岔气,赵辛老神在在地解释说,我就眯了一会儿。
“靠着我睡会儿?”想起这些,刘语生还有些想笑。
“不了吧,”赵辛端庄道,“也不是很困。”
紧接着他掏出手机:“我把酒店订了。”
刘语生默默俯视赵辛,从发旋到下巴尖,手指痒痒地想伸手去勾他的下巴。这样强装清醒的赵辛实在像只大猫,尾巴一晃一晃的,其实眼睛已经眯起来了。
大猫忽然抬头:“语生。”
“嗯?”
“你看。”他的声音变得凝重。
刘语生还没仔细屏幕上的内容,只看到加粗加黑的“大赛造假”四个字,笑容就凝住了。
周六的中午,正是微博流量高峰。刘语生和赵辛当即折返蔚蓝,甚至忘了退掉去苏州的高铁票。
那条微博的全文是:
@暹罗扫文推文:大家好,我是你们熟悉的推文博主暹罗,也是@天真圆蛋吃瓜 的皮下,同时,我还是蔚蓝网络文学公司策划部部长。我的真实姓名叫张莉,生于1992年7月19日,身份证号19920719XXXX。自今年三月入职蔚蓝至今,我作为总裁徐以寒直接任命、直接管理的员工,全程参与蓝盛文学接龙大赛的运营。经过长时间的矛盾和犹豫,我终于决定曝光蓝盛文学接龙大赛的种种黑幕。
一、t抹黑选手,恶性营销。
比赛期间,总裁徐以寒多次进行恶性营销。其中最令人发指的是他为了炒作比赛热度、捧红十度千千,与十度千千合作,自导自演了“骨灰盒事件”。
证据一:“骨灰盒事件”爆发当晚,十度千千发微博称自己受到极大伤害,精神状态不佳,甚至因此无法更新。实际上,当天晚上,十度千千与徐以寒在某酒吧共度良宵。照片及视频链接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