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吕纬甫(20)
邓远皱眉:“我的性别……不就是最大的问题么,我想当女人,但是我……现在还是男人。”
“不,姐姐,”徐以寒稍稍收紧手臂,令邓远和自己挨得更紧,“正因为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所以我们不去考虑它。”
邓远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抿着嘴唇,仍是一副不大确定的神情:“但我从没做过这行……我一点经验都没有。”
徐以寒微笑:“这样吧,我从他那儿拿几件衣服,先给你拍照片试试看,好吧?就在我家,我给你拍,没有外人的。”
“……那不得耽误你工作?”
“不耽误,”徐以寒扣着邓远的肩头,“我读大学的时候是摄影协会的,拍照我有经验。”
翌日,徐以寒招了一个助理。
张姐仍挂着总助的职位,但被徐以寒派去管后勤了,她看着新来的大学生,轻飘飘地感慨一句:“徐总,咱们可真是大换血喽。”
徐以寒面不改色道:“这行真不是人干的,你看看我们那些小编辑,哎,天天加班!我呢当然是要体量老员工,年轻人就多辛苦点,老员工少干点活。”
张姐冷冷地瞥徐以寒一眼,表情像在说,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徐以寒大坦坦荡荡接下她的眼神,还叮嘱道:“张姐,记得把办公桌收拾干净。”
这段时间以来,徐以寒基本上每隔几天就要“处理”一个人:管安保的邱阿姨的侄子,做总助的邱阿姨的闺蜜,管财务的堂叔的表妹……他简直有点同情徐以倩了,被这些废物围绕着,真是想励精图治都难。
然而新助理的第一份任务,却好像和“励精图治”也没什么关系。
“小彭,你去买几件女装。”
小彭作为一个资深宅男,脑内立即出现各种诡异画面,他战战兢兢道:“徐总,您……您放心,我绝对不说出去……”
他这么一说,徐以寒也跟着心虚起来:“……你知道什么了?”
小彭试探着问:“徐总您……想试试女装?”
徐以寒:“……”
小彭:“您放心,我绝对——”
“是我女朋友,”徐以寒正色道,“她学美术的,这几天要画女装,让我帮她随便买几件。”
“哦!”小彭长舒一口气,“好的好的,没问题。”
小彭安心了,总裁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而总裁本人却感到十分微妙,当他把“女朋友”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是的,和“女朋友”比起来,“画女装”根本不值一提,问题的关键所在是“女朋友”。他明明可以说“姐姐”,却说了“女朋友”,并且他确定,他没想背地里占邓远的便宜。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宁愿别人以为邓远是他的“女朋友”,也不希望别人知道,邓远是他的“姐姐”。
——因为“姐姐”这个称呼,还意味着,他们有血缘关系。
第二十七章
徐以寒心想,我是不是有病?面对邓远的时候,一口一个“姐姐”喊得顺滑无比,而对于外人,则宁愿说邓远是“女朋友”,也不愿称他为“姐姐”。
姐姐。
徐以寒摸了摸下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把策划部张部长叫进办公室,这次只有他和张部长。
张部长全名张莉,今天她穿着卡其色格子风衣,九分阔腿牛仔裤,脚踩一双阿迪贝壳鞋,看着就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她面带笑意地走进来,从衣兜里掏出两枚尖尖的好时巧克力:“我刚买的,徐总你吃吗?”
“嗯,我一会儿吃,”徐以寒已经调整好表情,“昨晚一晚上的打赏,比前三天加起来还多——那个‘天真圆蛋吃瓜’是你的号?”
“我自己弄着玩的,”张莉拢了拢头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没想到就派上用场了。”
徐以寒兴趣盎然:“我看有十多万粉丝呢,这号做了多久了?”
“今年一月才开始做的。”
“两个月,有十多万粉丝,很不错嘛。”
张莉笑了:哎,别其实很简单的。”
“哦?你具体说说?”
“先买一两万粉丝,这样看着好看,然后就蹭热度涨粉嘛,混什么圈子就蹭什么热度。”
“比如?”
“比如这段时间,罐头带鱼抄袭唐纳森那事儿,不是特别火吗?他们撕唐纳森仇女的时候,我就跟着一起撕咯,多在超话里发帖子,粉丝涨得很快的。”
徐以寒挑眉:“这倒是,不过,你也觉得唐纳森仇女吗?”
“这就不好说啦,”张莉耸肩,“我没看过他的小说诶,太虐了我不喜欢。”
徐以寒继续装傻充愣:“你都没看过他的小说,怎么蹭这个热度?”
“我三观正呀,”张莉爽朗道,“别人给他扣帽子,仇女啊圣母婊啊什么的,我就跟着指责他呗,我是不骂他的,我写那种讲道理的微博,比方说,他的小说不是有个同妻原谅男同丈夫的情节吗?我就发微博说他贬斥女性,说他把女性写成男权社会的牺牲品,再严重一点,说他写这种情节会对现实生活中的同妻群体造成伤害……语言写得有激情一些,别人都觉得我三观正,转发量很高的。”
“噢,这样,”徐以寒露出满意的神情,“不错,你真是挺有想法的。病忘那事儿现在怎么样了?”
“粉丝把她的更新和前三个作者的更新挨个比了一遍,”张莉笑道,“把前三个作者都嘲讽了,现在热闹着呢。”
“她本人回应了吗?”
“没,但是她的粉丝群传出了截图,她在群里说‘被理解的总是少数’,我觉得可以拿这个继续做文章,像唐纳森一样,就说耽美圈配不上她什么的……”
徐以寒摇头:“不着急,等六个作者都更新过了,我们就开始放消息,到时候作者的身份都被猜得八.九不离十,你再把这件事提起来——病忘的粉丝嘲讽过别的作者的文,对吧?到时候有的闹。”
“哈哈,也是。”
“让比赛保持热度就好,你先去忙吧。”
张莉用力点点头:“好的,您放心。”
另一边,赵辛正在针灸室外低声打电话。
这两天武汉降温又下雨,昨晚他抽完烟忘记关窗户,就着凉了。膝盖一阵一阵地抽痛,他觉得这膝盖简直有些可笑:小腿都没知觉,膝盖怎么反倒这么敏感?
他本想忍两天再说,甚至为此吞了一粒布洛芬。但上午爸妈突然拎了盒茶叶来他这儿,说是学生送的家乡特产,一进门,他们就看见了他膝盖上的两块鼓起。
那是两块暖宝宝。
于是下午就被扭送到中医院了。
“评论区里都是病忘的粉丝……你们三个在她之前更新的,都被黑了,”刘语生的声音透出几分愤怒,“这些人说话都不过脑子的么?”
赵辛忍不住笑了,这是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嗯,我还没看更新,可能她写得确实好吧。”
“很一般,”刘语生说,“我给你读一句——‘而那极光映在高高楼宇不肯示人的背阴面,卑琐而未生根’——这写的是什么?”
赵辛:“呃……”
“我怎么就抽到她后面,”刘语生叹气,“写什么都得被嘲。”
他这轻轻一声叹,直落在赵辛的心窝里,赵辛想,刚才还是气鼓鼓的小河豚,现在放了气,蔫了。
“你就大胆写,”赵辛温声说,“之前怎么计划的,就怎么写。”
“之前我计划女主在暗中监视萧张的生活,萧张遇到意外差点死了,是女主救了他,也暴露了自己,”刘语生无奈道,“没想到病忘直接把女主写成在北欧旅游了,她的更新又停在女主去意大利看展览的路上,可我连飞机都没坐——”
他忽然停住,几秒后,尴尬地笑了:“哎,不对,这事儿不是人家的错,是我的错。”
他的话令赵辛胸口酸酸涩涩,赵辛说:“那就让女主改变主意回国。”
“病忘介绍女主要看的那场展览,写了一千多字呢,还有米兰的鸽子,西西里岛的落日……她描述了这么多,到我手里一个都没看成,我更得被她的粉丝骂了。”
赵辛沉默。他能理解刘语生的困顿:写作是需要经历的。有些内容可以想象,有些内容则需要实打实的经历和体会,就像一场艺术展览,看过的人才能写出所见所闻所感。没看过的人当然可以编,可以模仿,但这样创作出来的东西,不是东施效颦的乏味,就是捉襟见肘的狼狈。
所以赵辛从不写主角狂奔,他没狂奔过,他不想自欺欺人。
“19号,”护士从针灸室里探出头来,“19号在不在?”
“在。”
“准备进来啦。”
赵辛只好安慰刘语生:“没关系,你先按你的想法写……我这边有点事,晚点再联系你,好吗?”
刘语生连忙说:“那你先忙!我其实也没什么事。”
赵辛:“等我电话?”
刘语生暖融融地笑了:“嗯,好。”
赵辛进了针灸室。
为了他的腿,他已经尝试过不知多少种治疗方法。起初爸妈信赖西医,带着他跑了很多医院,都不见效。最后找到一个美国大夫,这人曾在美国国家体操队做医生,据说在复健方面很有经验。
美国人将他的腿检查一番,然后起身,摇了摇头。他说:Isorry that……
后面的话不必听了。
西医无效,只好寄希望于中医:中药,推拿,食疗……仍是竹篮打水。事到如今,他只在腿疼的时候做一做针灸,至于有用没用呢?赵辛想,能给爸妈一些心里安慰,也算有用吧。
纤细的、冰凉的银针,缓缓刺入他的皮肤。
“最近抽烟抽得多?”大夫问。
“比以前稍多一点。”
“可不能这样啊,”大夫和赵辛也算熟识了,“一定要健康饮食,保证休息时间——身体是你自己的,什么都没身体重要,是不是?”
赵辛点头。
身体是他自己的,连带着乏力而麻木的残疾,也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