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吕纬甫(10)
字里行间,都是横眉冷对的厌恶。
尽管四年过去了,但想起这些刘语生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心惊,唐纳森的每一个字,都像烙印烙在他身上,永远指责着他是罪人。写作者像扇贝,而作品是写作者用血肉和痛苦的泥沙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珍珠,对一个视文字至高无上的写作者而言,糟蹋他的文字是比污蔑他本人更大的罪过。
“呃,大大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草率诶,”粉色喵喵出来打圆场,笑着说,“大大你有什么想法吗?”
“投票吧。”吕纬甫说。
刘语生的脸颊红得像要滴血,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那也可以。”
九点二十,蓝盛文学接龙大赛的第一次线上直播结束。
晚上徐以寒陪老徐赴了场宴会,喝的是据说两万多一瓶的白酒,也不知什么牌子。老徐这几年讲究养生,烟酒不沾,别人敬来的酒都得由徐以寒代为应下。喝的时候还好,宴会结束走出酒店,冷风一吹,徐以寒就觉得有点上头了。
到家,先是跪在马桶前哇哇吐了一阵,胃里才舒服些。
吐过了,徐以寒冲个澡,摇摇晃晃地坐到床上。晚上的直播他还没看,只收到助理的消息说,大体上顺利,但出了点小状况,作者之间的沟通不太顺畅。
徐以寒点开直播回放,上来就被主持人逗笑了,吕纬甫这名字谁给您取的?鲁迅。估计这俩主持人以后都得对鲁迅有阴影了。不错,虽然主持人是笨了点,但还挺有节目效果的。
徐以寒把手掌覆在胃部,继续看回放。很快他就听到了吕纬甫那句“你们对自己的主角,就这么草率吗”,他心中暗哂,赵辛这人真的脑子有病。
他给赵辛打电话,电话接通却先被赵辛劈头盖脸一顿骂:“徐以寒你是不是芍?你出的什么鬼主意!”(芍,武汉话中指傻)
徐以寒哈哈大笑:“我觉得你这个萝莉音不错呀,你不是怕被他认出来吗?装妹子最保险。哎我看你才是芍,你怎么能说你家带鱼是猪叫?”
赵辛懊恼道:“我不知道是他!我以为是那两个主持人在搞幺蛾子。”
“哦,那后面呢?你怎么当场就呛人家?”
这下赵辛不说话了。
“赵辛,你是真的芍,”徐以寒诚恳道,“你不是想接近他给他道歉吗?你有愧于人家呢,还这个态度,我看你这辈子别想被原谅了。”
赵辛低声说:“我没忍住,他怎么能这么草率地对他的要写的人物?他怎么能——这么——无所谓?”
“是你太认真了,”徐以寒叹气,“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认真的,写小说嘛,别人轻轻松松写也能火也能赚钱,那别人干嘛要折腾自己?人和人不一样,想开点。”
“这不是人和人不一样的问题,一个作者,先不说是不是作家,只要是作者,就应该摆出严肃的态度对待自己写的东西,你知道我的意思吗?这和作者写什么是没关系的。”
“你这话说的——咱们不是搞网络我说白了,就是给读者消遣用的。网络小说这么多,有几本进入学术研究了?大家心知肚明嘛,这东西不值当。我知道你严肃,知道你写得好,但是你不要对别人也要求那么高,毕竟网络文学和严肃文学还是不一样——”
“我从来不认为严肃文学的载体定义的,而严肃文学——‘严肃’是一个形容词。这两种文学本来就不是一个层面。在我的标准里,严肃文学的‘严肃’是指作者的态度,只要是诚恳、认真、严肃地写出来的作品,就算发表在网上,就算小说类型是耽美是言情是同人,也可以是严肃以被大众认为是劣质的,就是因为有太多和你想法一样的作者,自轻自贱地创作。”
徐以寒无语。他突然反应过来,干嘛要和赵辛讨论文学?有病吧?他不是来吃瓜的吗?
“好,你说得对,我错了,”徐以寒转移话题,“那罐头带鱼是不是生气啦?你也是太冲动了,当着十来万人让他下不来台,你道歉了没有?”
“……没,我不知道怎么说。”
徐以寒幸灾乐祸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罐头带鱼肯定气死了。不过你说你吧,要是这点道歉你都说不出口,你还怎么去给当年的事儿道歉?人家都被你整得退学了,好惨哦。”
赵辛沉默几秒,说:“我挂了。”
徐以寒也不和他墨迹:“拜拜,祝你成功哈。”
嘲讽一顿赵辛,徐以寒心里舒坦多了,继续看直播。六位作者投票决定男主的性向,徐以寒本以为肯定是三比三平,却没想到粉色喵喵一个写耽美的,投了言情向。这样一来就是二比四,男主是直男了。
他们六个没有讨论太久,讨论过程中也只有粉色喵喵和第二年的云比较活跃,其他四个人,赵辛就那个谁都看不上的狗德性,自然不怎么说话;罐头带鱼呢,大概是被赵辛噎着了,尴尬到不说话;至于病忘和fire——这俩人不知是客气还是真的无所谓,从头到尾没发表过反对意见。
到最后,他们定下来的大纲是:男主的超能力是被一个与极端高科技有关的神秘组织赋予的,而女主R正是这个神秘组织的首领。这种超能力是神秘组织的试验品,他们选择男主作为试验标本,在男主身边制造出一系列需要他运用超能力才能解决的奇怪事件,然后神秘组织通过观察男主运用超能力的情况,来对这种超能力做出修改和调整。简单来说,男主是一个可怜的试验品,这个故事,就是男主不断进化、变强,最终击溃神秘组织,同时和女主相爱相杀的故事。
徐以寒颔首,这故事有点像《楚门的世界》,还挺刺激。
比赛第一周,六位作者的更新次序是:第二年的云,吕纬甫,粉色喵喵,病忘,罐头带鱼,fire。
第十三章
看完直播就将近十二点了,徐以寒胃疼,捂了半天也没什么用,虽不是疼得死去活来,但足以让他睡意全无。
他住在徐家汇的一栋高级公寓里,16层,从房间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见辉煌的灯火与不息的车流。这场景让他想起很多很多城市,北京,深圳,东京,纽约……说实话,如果是从这种高高在上的角度一眼望去,这些城市都是差不多的样子。
今天在宴会上,路叔说,我家闺女回国啦,以寒什么时候有空?你们年轻人见个面,以后多联系。
其实他都不知道这个路叔是谁——但不待他开口,老徐已经笑呵呵应下,好啊,现在的小孩儿天天玩手机,哎,是该多交交朋友!
路叔的女儿——路姑娘?徐以寒笑了笑。
他又拿起手机来,点了扩音。
“喂?以寒?”这么晚了,邓远的声音倒还很清醒,轻轻回荡在徐以寒空而大的房间里。
“姐姐,”徐以寒懒洋洋地叫他,“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外面。”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徐以寒的心像被捏了一把。
“嗯……我……”
徐以寒坐起来:“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在外面玩儿。”
“玩儿?”徐以寒起身,“我也过来玩儿,位置发给我。”
“以寒,我……不了吧,我马上就回去了……”
徐以寒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干净T恤:“我想见你一面,有点事给你说。”
“啊?要不你就现在说吧?”
徐以寒接着扯出一条牛仔裤:“不,当面说。你到底在哪?”
半小时后,徐以寒在一家小诊所里见到了邓远。
如果不是邓远,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走进这种诊所——开在弄堂里、墙壁发黄、弥漫着一股发酸发苦的消毒水味儿的私人诊所。邓远躺在露出海绵的沙发上,徐以寒不知道他怎么躺得下去。
徐以寒没坐,直接在邓远身边蹲下,邓远的右脸上粘着一块纱布,下巴紫了,左手手臂上有一片蹭伤。他正在输液,扭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被徐以寒轻轻摁下:“你躺着。”
“以寒,我……”
“谁打的?”
“……”
徐以寒打量邓远,在这个气温不到十度的深夜里,他只穿了件灰色一字领线衣,看得出这衣服已经穿了很久,领口松松垮垮的。他下身穿的仍是那条白色运动裤,没穿袜子,露出一双白皙得不像外卖员的脚,而他那双白色帆布鞋规规矩矩摆在沙发下面,可惜,已经变得黑乎乎的。
“你发烧了?”徐以寒摸摸邓远的额头,似乎有些烫。
“温度已经降下来了,”邓远小声说,“就是有点感冒。”
徐以寒的手却没有收回,他的指尖从邓远的额头慢慢向下滑动,经过眉心,越过鼻梁,在距离那块白纱布一厘米的位置停下。
“怎么弄的?”他轻声问。
“……跟人打架,被他戒指上的花纹划了一下。”
“跟谁打架?”
“以寒,”邓远难堪地闭上眼,“别问了行吗。”
徐以寒不应,他的指尖继续向下,来到邓远紫了的下巴。不是指尖摁在上面,而是——如果一定需要一个动词,那应该是浮在上面。他的指尖像一朵柔软的云,浮在邓远受伤的下巴上。
诊所大夫在隔壁房间看电视,不知是什么电视剧,男男女女吵成一团。
徐以寒忽然凑近邓远,近得嘴唇快要碰到他鼻尖,问:“你想变性,是不是?”
邓远哆嗦了一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回答我,是不是?”徐以寒忽然有些烦躁,“我大半夜跑这么远过来,不是听你讲反问句的。”
“……是。”
“你有没有男朋友?”
“……有。”
“男朋友打的?”
“嗯。”
“为什么打你?”
“……”
“你可以告诉我的,姐姐,”徐以寒认真凝视邓远的眼睛,“你记不记得我11岁的时候,刚和我妈回邓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养鸡,我怕鸡,你就一直护着我,帮我把鸡赶开。那时候你简直是……我的神。”
邓远小声说:“我记得。”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看不起你的,明白吗?”
“……”邓远沉默,好一会儿,他说,“因为我在用药。”
“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