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吕纬甫(41)
——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医院和王叔换班。
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家和医院两头跑,身累;要更文,更要面对网上的腥风血雨,心累。刘语生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感觉像飘在柔缓的水流中,很是舒服。
所以,当刘语生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时候,他恍惚地把那铃声当做了起床的闹钟。
这么快?刘语生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向窗外看去。
怎么天还没亮呢?
铃声还在响,刘语生愣了几秒,猛地反应过来——不是闹钟!
屏幕上显示两个字:赵辛
刘语生一下子清醒了。
“语生,”赵辛的声音还是那样,沉沉的,“已经睡了吗?”
“啊……是,今天睡得早,怎么了?”
赵辛竟然笑了笑。
他笑得很轻,像燕子在湖面上轻巧地掠过。刘语生有点懵,之前赵辛给他打电话时总是小心翼翼的,被他拒绝了之后则变得更加凝重——怎么这大半夜的还笑起来了?而且,他不是刚被人“爆料”了么?还笑得出来?
“语生,”赵辛温声说,“‘香辣味’是你的小号么?”
刘语生:“……”
他觉得自己睡癔症了,在做梦。
“你这个小号,被他们扒出来了,”赵辛虽然没笑,但声音却是带着笑意的,“你看一下微信,我给你发了几张截图。”
“怎么可能?!”刘语生慌乱道,“我那个号上什么都没有!”
“不是刚和人吵了架吗?”
“今天才吵的!之前从来没——”刘语生一下子哽住,突然反应过来,他不是因为赵辛才又吵架又点赞的吗?!
“你的大号好像关注了这个小号?”
是吗?说实话刘语生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既然他顶着小号下场吵架被扒出来了,还被当事人找上门来了……或许也因为他还没完全清醒的缘故,他羞耻得说话都磕巴:
“那我……我去看看……”
“好,你先看。”
刘语生先打开了微信。未读消息哗哗哗涌到眼前:
垆边月:鱼哥你这是什么小学生操作???突然掉马可还行???你在卖萌吗???
后援会会长:啊啊啊大大您真的太刚了!我哭了!您和唐纳森大大真的是绝美爱情!!!
编辑:带鱼大大,那个号真的是您吗?
而赵辛,他没有说话,直接发来了好几张截图。
第一张截图便直击要害——“罐头带鱼”的关注人列表。
截图中,“香辣味”赫然在列。
第二张截图是一条带着“戴森cp”的tag的微博:
@钱也也也:#戴森cp#这是什么绝世大糖各位姐妹我求你们来品品!香辣味绝对是带鱼小号!!!第一,带鱼关注了香辣味!香辣味这个号上一条微博都没有!跟个僵尸号似的!带鱼为啥关注这个号?就算这号不是他小号,也肯定是他认识的人!不然他不会平白无故关注啊!第二,“香辣味罐头带鱼”没毛病吧!!!多通顺啊!!!原来带鱼喜欢吃香辣味带鱼(?)他要不要这么萌啊我一口老血当场喷涌!!!第三,姐妹们这是一个细节!香辣味也关注了垆边月!垆边月是个写言情的太太,和带鱼关系很好!而垆边月也关注了香辣味!综上所述香辣味如果不是带鱼的小号我今天跪榴莲!!!
刘语生:……
他想起来了,总算想起来了。
那时他刚开始写文,哪怕多了两三个收藏、一两条评论,他都能开心半天。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在“罐头带鱼”的号上表达自己的兴奋,于是便把这些小小的喜悦记录在小号上:今天收藏过500了!!!今天的评论好多啊^_^有读者给我写长评了!
……诸如此类。
后来为了保密,他把这些微博全部设置成互关好友才能看的“好友圈”,又把自己的大号小号互关。这样一来,当他用“罐头带鱼”的大号刷微博时,就能很方便地看到小号上的内容。
为什么要反反复复看这些内容呢?因为对当时的他来说,这是生活中唯一的快乐了。退学回家之后,母亲对他的一举一动格外敏感,而因为退学的事,家里又总是笼罩在沉重的气氛中。面对母亲时他必须时刻小心,生怕一句话不注意惹母亲伤心,她便会低声呜咽起来。
而那些微博,每一条都记录着他的付出和进步,记录着他从默默无名变得小有人气……那是他生活中唯一的亮色。
刘语生继续看赵辛发来的截图,第三张是@暹罗扫文推文 发的微博:
@暹罗扫文推文:两位聚聚好厉害哦,一个装无辜网暴受害者,一个披皮下场撕逼,真是什么话都让您二位说啦!您二位不愧是文圈一流男作者哈!我服气!
第四张截图,是“戴森cp”的超话:
@钟爱深海里的余:我#戴森cp#总能在狂风暴雨中给粉丝发糖,这是怎样的绝美爱情T.T今天戴森搞我了吗?
@能和你睡觉伐:之前一直觉得唐纳森是高冷傲娇小0,但今天带鱼一顿操作猛如虎我实在不得不倒戈,dbq原来带鱼才是表面平静实则疯狂恋爱脑的痴情小0……#戴森cp#可以改成#糖罐cp#惹!
@头发不足1cm:#戴森cp#和#糖罐cp#我都可,嘻嘻嘻吃糖就完了管他们谁上谁下呢!!!
……
在这四张截图之后,赵辛发了一条消息。
这条消息是:?
这是一个简单至极的问号,却像一枚小勾子,勾得刘语生头皮发麻。就着这一个问号,他已经脑补出一句又一句,赵辛的潜台词。
比如:这个真的是你小号吗?原来你跟人吵架还挺凶啊?
比如:为什么用小号帮我吵架?还点赞支持我的微博?你不是不想再和我有联系吗?
比如:那天你拒绝我是真心的吗?你是不是还对我有点意思?
刘语生越想越羞耻,简直想一甩手将手机丢出去。他心里只一个念头:冲动是魔鬼,是真的。
就在这时,赵辛的电话又打进来。
躲是躲不了了,刘语生接起电话,无比尴尬地说:“是我的小号。”
在寂静的深夜里,赵辛的声音非常清晰,像一阵的簌簌的夜风,轻轻擦过刘语生的耳廓。他说:“语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刘语生的心重重一跳:“……不用。”
“嗯?”
“我不是为了帮你而帮你,而是我知道他们说的是错的,”刘语生心想反正他吵架的截图赵辛都看了,干脆就豁出去了,“你刚开始写文的时候我就是你的粉——读者——了,虽然后来没再进过你的后援会,但你的我一直在看,我知道你不是靠什么关系火起来的,你的人气和读者都是你一点一点写文积攒下来的!”
这番话他说得又急又快,声音也不自觉拔高,像是怕自己说慢了就不敢说似的。
赵辛沉默了好一会儿,此时武汉夜雨淅沥,他手边一杯刚泡好的红茶升起袅袅水气,这水气好像跟着刘语生的话一起溢进他身体,莫名地胸口有些热。
刘语生掩饰般地咳了一声,继续说:“你已经写了这么久了,并且……并且你写得很好,从我看你的第一本我就觉得你写得真好,要不然那个时候我也不会……订凌晨三点的闹钟起来看你更新。”
他这一句“凌晨三点的闹钟”,终于把两人的记忆精准地拉回从前,拉回那个一切都还未发生、刘语生只是唐纳森的粉丝的时间点。
这是他们重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提起那个遥远的时间点。
他们分明都记得,那时候他们有过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一个作者,一个读者;一个偶像,一个粉丝。
那时候刘语生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等唐纳森的更新,凌晨两三点,的评论区里,他总是第一个留言的。那时候的深夜就像现在的深夜一样寂静,刘语生看完更新之后会给赵辛发消息,掏心掏肺地讲自己的感受。
其实那时候他们聊过很多天说过很多话,也有过很多不必言语的默契和偷偷铭记的喜悦——但是。
但是重逢之后,他们谁都没提过。
原因很简单:一次伤害,就足以毁掉所有。
那实在是太沉重、太残酷的打击了,以至于每当刘语生回想起那段时光,总觉得记忆坑坑洼洼好像满是弹孔,所有愉快和喜悦都黯然无色,只有痛苦和耻辱历历在目。
而这一次他竟然主动提起了那个时间点,那个所有残酷都还未降临的时间点。
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这个夜晚和四年前的那些夜晚,太像了。
“我记得当时,”赵辛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话回溯记忆,“我还想过,你每天半夜起来看,第二天上课不困吗?”
刘语生笑了笑:“也困啊,不过我们那学校,老师不怎么管。”
“刘语生。”
“啊?”赵辛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刘语生蓦地紧张起来。
“那次你来武汉,为什么不跟我说?”
刘语生一下子想起当他还不知道吕纬甫是赵辛的时候,曾傻乎乎地坦白自己曾经去过武汉,为了看看喜欢的人生活的地方。
他用力搓了搓发红的脸颊:“就……我不是说了吗。”
“因为暗恋我?”赵辛竟然大大方方把这件事说出来了,“那你也可以以读者的身份来找我,见一面又不过分。”
这也太羞耻了,刘语生攥了攥睡衣下摆,小声说:“因为那时候……太自卑了吧。就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你,你也完全不可能喜欢我,而我又心虚……我怎么敢去见你?”
“只来了两天,没怎么玩儿吧?”
“嗯,”刘语生老实回答,“武大的樱花都没看,黄鹤楼也没去——门票太贵了。”
赵辛轻叹一声。
春天的夜晚静悄悄的,两个人对着手机,忽然谁都不说话了。
刘语生想,我是不是太明显了?
赵辛想,他一定还喜欢我,只是没法说——他受了那么多伤害,怎么说?
夜风轻柔地吹过,天气逐渐变暖,在漆黑的夜里,树木的枝桠无声地吐出新芽,也许此时看不到,明天看不到,但总有一天,新芽会长成繁茂的绿叶。
最终是赵辛先开口:“语生,我等你再来武汉。”
刘语生支吾道:“嗯……以后……再来。”
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又好像答应了很多。
赵辛无声地笑了笑:“语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