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吕纬甫(38)
“我朋友……快不行了,”邓远紧皱眉头,“我们来看他。”
“那有必要冲我撒谎么?”
“以寒,我……”
“邓远,”一道音调略高的男声从徐以寒身后传来,“去看看他吧。”
这人便是和邓远同来的男人,他穿一件灰色冲锋衣,寸头,肤色白皙。
“好我去看看他——”邓远一用力,竟然挣开徐以寒的手,匆匆向走廊尽头的病房跑去。
走廊尽头的病房外.站了七八个人,有两鬓斑白的老人也有正值壮年的中年人。他们无一例外地,全都面色凝重,也不说话。
徐以寒逐个打量,发现其中一个中年女人正在默默流泪。
“你就是他表弟?”寸头男人率先开口。
“对,你是谁?”
“我是他朋友。”
朋友,又他妈是朋友,怎么这些朋友他一次没听邓远提起过?!
徐以寒强迫自己压制住怒火,冷淡地说:“你好。”
男人倒对他挺有兴趣似的:“贵姓?”
“徐。你贵姓?”
“倪,我叫倪玉。”
“哦。”
徐以寒紧紧盯着那间病房,邓远进去之后,病房里并没有传出徐以寒预料的哭声。
“邓远不告诉你,可能是怕你心里不舒服,”倪玉说,“毕竟是来医院,又是这种事。”
徐以寒问:“是谁快不行了?”
“史岩,我们的……朋友。”
就在这时,几个医生护士小跑着从他俩身旁经过,直冲进走廊尽头的病房。他们进去没一会儿,邓远就出来了。
这家医院的楼有些陈旧,走廊里的灯也是昏昏沉沉的,而邓远的脸却苍白得像是能反光。
邓远一步一步走向徐以寒,他走得不慢,但步伐沉重,给徐以寒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就在邓远距离徐以寒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身后那间病房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嫣嫣啊——”
邓远身形一晃,直接朝徐以寒扑了过来。
雨越下越大,当徐以寒搂着邓远坐进车里,他们已被淋了半湿。
倪玉坐在副驾不说话,徐以寒紧紧搂住邓远,邓远温热的呼吸重重扑打在他领口。他知道邓远在哭。
“好了,好了,”徐以寒轻拍邓远的后背,“我……我吓着你了?姐姐,好了,对不起。”
“……以寒。”邓远的身体在徐以寒怀里轻轻打颤,像一块单薄的玉,徐以寒简直有种一用力就会把他摁碎的错觉。
“嗯,姐姐。”
“史岩,史岩死了。”他哽咽道。
徐以寒轻轻拢着邓远的头发,安抚道:“你见过他了,他的家人也在……你们都陪着他呢。”
邓远狠狠抽噎了一下,没说话。
这时倪玉开口道:“史岩也是跨性别,之前是女孩儿。”
徐以寒愣了一下:“……哦,那她,多大了?”
倪玉:“好像三十出头?”
邓远低声道:“还差两个月就满三十岁了。”
徐以寒:“……这么年轻。”
邓远忽然紧紧抱住徐以寒,湿热的脸颊贴在他胸口,他低低地唤:“以寒。”
徐以寒应:“嗯。”
邓远又唤他:“以寒。”
徐以寒又应:“嗯。”
雨下得更大,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滚落成雨幕。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被雨声掩盖,他们好像身处黑夜的海上,悬悬汲取着对方的体温而漂浮。
邓远捧住徐以寒的脸,也顾不上倪玉还在前座,仰头吻住徐以寒的嘴。
他吻得胡乱又用力,在徐以寒嘴唇上舔了又咬,像只惊慌失措的流浪狗。徐以寒扣住他湿润的后脑勺,同样用力地回吻。
“姐姐,”徐以寒气喘吁吁地说,“咱们先回家,好不好?”
“嗯。”
把倪玉送去地铁站,徐以寒和邓远到家时已是十点过。
两人都淋了雨,身上黏黏腻腻的不舒服,干脆就一起进浴室洗澡。昨晚做.爱的时候都关着灯,现在一起洗澡,倒是水到渠成一般。徐以寒打开浴霸,在明亮的光芒中凝视邓远的身体。红通通的眼睛,圆圆的肩头,隆起的胸部,和……明显是萎缩了的私.处。徐以寒手持花洒在邓远身上冲洗,温暖的水汽包裹住他们,邓远轻轻闭上了眼。
洗完澡换好睡衣,邓远的眼睛肿着,鼻尖也还有些红。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直到这时徐以寒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的怒意已经消散干净了。邓远侧躺,徐以寒和他面对面,伸手揽住他。他们彼此都不说话,身体陷在软绵绵的被褥里,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史岩是大学生,上外的,那是六年前……我在贴吧里认识了她。最开始我们只是普通网友,偶尔聊聊天,后来没过多久她大学毕业,自己赚钱,就开始吃药了。”
徐以寒温声道:“嗯,然后呢?”
“然后她改了名,她原名叫史嫣,嫣然一笑的嫣。改成了史岩,岩石的岩。她爸妈都是绍兴人,在设计院做工程师,挺有文化……她把医院的诊断结果拿去给爸妈看,没想到被赶走了。”
徐以寒:“赶走?”
邓远点头:“对,就是……不认她了,他们说,让她有病治病不要给家里丢人。”
徐以寒略略收紧手臂。
“她是学英语的,最开始在初中当老师,没过多久就辞职了。她又找了个国企的工作,也很好,但是……但是那些人说她有病,把她辞退了。”
“有病?是因为她想变性?”
“性别认知障碍。你知道吗?她读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把自己打扮成男人,她的同学骂她是变态,后来她在医院确诊了性别认知障碍,她说,这下应该没人骂她变态了,因为她这是一种病……我们都没想到,就是因为这种病,她被辞退了,”邓远的眼睛张得圆圆的,透出一种不设防的疑惑,“以前他们说同性恋是病,而现在同性恋已经不是病了……那为什么我们这些人就要被诊断成有病?以寒,我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只是想改变,这只是一种愿望,不是一种病……”
徐以寒搂紧邓远,手掌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他想告诉邓远你说得对,其实早就有很多医生学者提出过,改变性别的欲求不应该被定义为疾病。但是,但是他们身处这个国家,对这个国家的多数跨性别者来说,连“这是一种病”的观念都已经弥足珍贵,因为当他们被视为“有病”,那么起码他们的欲求得到了承认——即便是被承认为一种疾病。
被误解总好过被忽视,至少误解意味着承认其存在。徐以寒想到自己,觉得自己好像也差不多,他的生父究竟是老徐呢还是爷爷?没有答案。过往的无数次他曾想,如果他的生父确实是爷爷那也好,如果是这样,起码他在受侮辱时有一个理由。
然而最终徐以寒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用力握了握邓远的手,温柔道:“睡吧,姐姐。”
第二天下午,第二年的云写完了比赛第二轮的最后一次更新。
而读者们并没有对更新内容流露出太大兴趣,因为就在第二年的云发出更新的两分钟后,圈内知名扫文号@暹罗扫文推文 发了一条微博:
@唐纳森 ,别装死了,吕纬甫就是你。比赛结束之后作者都要公布身份,你现在敢否认,有本事比赛结束了继续否认?
五分钟后她又发一条:
虽然十度千千写得也不咋样,但两个大男人一起欺负小姑娘未免太过分了吧?@唐纳森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因为情节被撕的时候我是怎么支持你的?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作者,他们撕你不对,我才支持你。但现在你又是怎么做的?你真是来去自如啊,顶着蔚蓝的名额参加比赛,你还记得你是豪盛的作者吗?
这条微博一发出来便激起千层浪,首先是唐纳森的粉丝不相信:吕纬甫是无心爱良夜的说法早就众所周知,直播的时候吕纬甫虽然开了变声器,但也是用的女声;再说唐纳森从未欺负十度千千,明明是十度千千先挑起事端。而吃瓜群众也不相信:唐纳森虽然是一线作者,但也不至于让蔚蓝甘心送名额吧?蔚蓝是傻子么把名额送给豪盛的作者?
半小时后,@暹罗扫文推文 发出了第三条微博:
据不知名人士透露,你们@唐纳森 大大背景很硬的哦!这件事呢要从豪盛这个公司说起,大家也许不知道,两年前,豪盛经历了一次易主,被某家大型企业(具体不方便透露)收购了,而其实早在五六年前呢,蔚蓝就被这家企业收购了(不相信的可以自己去查,两家公司的老板都能查到)。所以豪盛和蔚蓝看似是对家,其实是一家哦~只能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所以你们能理解“蔚蓝的名额让给豪盛的作者”这事儿了吧,反正都是一家,给谁不是给。但是,为什么给了@唐纳森?为什么不给别的作者?这就要说说你们@唐纳森 大大的三次元背景咯,具体信息我不能说得太细,但总之是,@唐纳森 家和收购了蔚蓝豪盛的那家公司,关系很好~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们千千女神算个啥?在关系户面前还不是个搞笑的?
第51章
赵辛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徐以则的。
坦白说,虽然赵教授和老徐私交甚好,但赵辛和徐以则并不熟。一是因为徐以则比赵辛大几岁,不是同龄人;二是因为赵辛并不是个热衷交际的人,老徐有事没事组织的聚会宴会之类,他极少参加。甚至两年前老徐收购豪盛的时候,他还有过和豪盛解约的念头——听说徐氏集团收购豪盛的手段很不光彩——但解约这想法最终还是被赵教授劝下了。
徐以则打来电话,先是和赵辛寒暄半天,身体怎么样?写文写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忙的?然后才步入正题,严肃地说:“小赵啊,网上那个人发的微博我看见了,这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赵辛说:“没关系,徐哥,我知道不是你。”
徐以则叹了口气:“哥跟你说实话,豪盛这公司我早就没怎么管啦,请了个总经理来管的……我现在不是开了个直播公司吗?小赵,这事儿我是真没掺和。”
赵辛淡淡道:“我知道,没事儿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挂了徐以则的电话,徐以寒的电话立马打进来。
其实当徐以寒看见那些微博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杨立秋的动作也太快了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奇怪,虽说公司里人多嘴杂,吕纬甫的真实身份或许早就被传出去了,但毕竟,毕竟是没有实锤的。如果是杨立秋指使推文号如此大张旗鼓地挑衅,那她就不怕自己判断错误被打脸?再说,杨立秋怎么会知道赵辛他爸和老徐关系不错?她能知道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