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吕纬甫(17)
吕纬甫沉默两秒,说:“算是比较多吧,我家在武汉。”
刘语生一个激灵:“武汉。”
“……对,武汉的雨水还是挺多的,过几天又要到梅雨季了。”
刘语生一时愣怔。
他去过武汉,也是在这个时候——三月中,天气一天天地变暖,各种各样的花儿都开了。从他上大学的城市到武汉,那会儿还没有高铁,最快的T字头也得将近十一个小时。他买的是最便宜的硬座,十一个小时下来,即便是中途不断起身走动,到武昌站时,屁股和腿也僵麻如铁板。
那也是他第一次乘地铁,2号线。武汉的地铁票是小小的硬币形状,他把那枚地铁票攥在手心,生怕弄丢。可出站的时候还是出了糗,他以为出站和进站是一样的流程,把地铁票放在闸机上刷一下。可好几秒了,那两扇自动开合的挡板还是没有反应。最后还是站在他身后的小男孩儿说,哥哥,你得把地铁票投进去啊!
出了站,没想到还有ABCDEF六个出口,又是好大一圈兜兜转转,终于找到正确出口,走出地铁站,前行五十米,他来到那所大学。
就是唐纳森所在的,那所大学。
那年他才大一,混迹在唐纳森的粉丝群里,他看到唐纳森说自己是武汉人,就读于武汉的某所大学,看到唐纳森吐槽武汉的烈日和潮湿。于是他偷偷来了武汉。他不敢告诉唐纳森他来了,因为唐纳森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他只能偷偷地,来看一看这个地方。
那所大学里,有很多很多花。桃花开了满枝,樱花粉白如云,山茶花层层叠叠。他走在学校的小路上,头顶的天空完全被树荫遮盖了,空气中有干净的青草味道。他经过电影场,经过篮球场,经过食堂和小树林——那是个寻常的周五,校园里满是行色匆匆或悠游自在的学生,他看着他们,暗暗地想,会不会和唐纳森擦肩而过?
唐纳森也和他们一样吧?拎着电脑,步伐很快,或者,和几个同学在篮球场打篮球。
他把那所学校里里外外逛了一遍,吃一碗热干面,然后就该回去了。
他来过了,没有告诉唐纳森,没有告诉任何人。临走时,他拍了一张学校里的玉兰花,花枝纤细,花朵饱满,在蓝天白云之下,有淡淡的香气。那株玉兰花开在主教学楼旁边,他想,唐纳森应该每天都会经过它。
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他再也没登陆过那个QQ,再也没联系过唐纳森,再也没去过武汉。手里唯一剩下的,就是玉兰花的照片。
而这张照片,被他设成了QQ头像。这是他和武汉、和唐纳森的仅有的联系,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雨声?”
“啊,走神了,”刘语生笑了一下,“我刚刚说到哪了?”
“是我说的,武汉快到梅雨季了,”吕纬甫语气温和,“一直没问你,你家在哪?”
“甘城,就是……呃,小地方,你可能没听说过。”
吕纬甫语气笃定:“我知道甘城的。以后如果有机会,来找你玩?”
刘语生欣然应允:“好啊。”
然而下一秒,吕纬甫又问:“你来过武汉吗?”
刘语生:“……”
不知是因为想起了那次去武汉的经历,是因为想起了关于唐纳森的往事,还是仅仅因为吕纬甫的声音语气都温柔可靠得刚好令他有一瞬间的倾诉欲。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说:
“我去过,就去过一次。”
第二十三章
赵辛惊讶道:“你来过武汉?”
刘语生的声音低沉沉的:“嗯,我……大一的时候,去过武汉,就去了两天。”
大一?赵辛无意识地抓住自己的小腿,他知道刘语生在一个北方城市读大学,但在他印象里,那时刘语生从没提起他去过武汉。
“你来武汉干什么?旅游吗?”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好几秒,才说:“不是旅游,是——哎,”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现在想起来太矫情了。”
赵辛的心跳有些快,他心里升起某种预感。
“那个时候我暗恋一个人,他在武汉,我就想,去看看他生活的地方吧。”刘语生说。
攥在小腿上的手越来越紧,赵辛轻声问:“你去了哪?”
刘语生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含含糊糊道:“坐二号线,到广埠屯那边……就那边,随便转了转。”
赵辛的手猛地泻下力气。
他听到“2号线”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没错,坐2号线到广埠屯,珞喻路北有珞珈山南有桂子山,前一站是商厦林立的街道口,后两站就到光谷——那时候光谷的祖玛大转盘还未建好,一片尘飞土扬。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刘语生来过武汉,为了看看他生活的地方。
他还说,那时候他暗恋一个人。
是暗恋。
这时候连抓紧不痛不痒的小腿都没用了,赵辛深深换了两口气,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个时候要装得平静一些,但他根本忍不住。他急切地问:“你现在还喜欢他吗?”他几乎一瞬间就做好了准备:承认自己是唐纳森,向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告诉他自己有多后悔。
刘语生笑了笑:“我今年都25了……过了太久了,还有什么喜不喜欢的。”
“哦……”赵辛愣愣地说,“也是。”
挂掉电话,刘语生去洗了把凉水脸。
凉冰冰的水扑在脸上,令他狠狠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清醒许多。他开始觉得有些后悔,明明他和吕纬甫才认识两三天,他怎么就脑子一热把那些事都说出去了?
那些事已经在他心里埋藏了太久,像一块陈年的青砖被埋在土壤里,也许再过几年,青砖就会化为粉末与土壤混为一体,再不见踪影。没人知道他曾暗恋过唐纳森,没人知道在这场自导自演的暗恋里他卑微到去武汉看看武汉——他只敢看看武汉,不敢见他。
也许是因为吕纬甫太温柔了,垆边月说她就是那位叫“无心爱良夜”的大神,那么想必她的年龄比他大——她的音调有些低,语气沉缓如耳边呢喃,意外地令刘语生感到可靠。
是的,可靠。在家里他既要对母亲小心翼翼,又要对继父尊敬有加,他心里也有孤单有委屈有困惑,然而他必须扮演好一个听话乖巧的儿子,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他那些复杂的情绪和念头,无人能诉说。
正想着,QQ上弹出一条消息,是吕纬甫发的:
你再来武汉,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刘语生弯起嘴角,回复:
都有什么好吃的?
吕纬甫:蟹脚热干面,蟹黄汤包,豆皮,小龙虾……很多的。
雨声:好啊,说得我都饿了T.T 中午没吃饱
吕纬甫:去找点吃的?
雨声:算了,懒得出门了……
吕纬甫:家里没吃的?
雨声:家里只有馒头和剩菜,哈哈。
第二天一大早,徐以寒和快递大哥同乘电梯。
“诶,你是这公司的?”快递大哥抹了把汗,豪爽道,“这箱东西就是你们公司的!”
徐以寒低头看向脚边的纸箱,这纸箱占去大半个电梯的面积,高到他大腿的位置——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徐以寒认真回想了一下,“我最近没买电器啊?”
“喏,单子上填的是食品,”快递大哥感慨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真能吃啊。”
徐以寒:“……”
他警觉地想,什么吃的能用这么大一只箱子装?是不是公司买的电器?他昨天还听总助张姐说,看到楼下的公司都用扫地机器人了。
难道是张姐背着他给公司买了扫地机器人?但扫地机器人也没这么大吧?还有,他没点头同意,这么大一笔钱,怎么能批下来的?!这公司的风气真是被徐以倩那个草包带坏了……
出电梯,快递大哥弯腰推着纸箱往前,纸箱在地上缓缓挪动着。徐以寒心里一阵火大,这纸箱这么沉,里面起码得有十来个扫地机器人!
到了公司,徐以寒凶神恶煞道:“是谁买的东西?”
众人看看徐以寒,看看纸箱,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收件人填的是公司,”徐以寒冷笑,“我怎么不知道公司买了这么多东西?小王,你来拆一下。”
“哎,好的徐总……”小王一脸无辜,在徐以寒阴森的目光下,他操起小刀,颤悠悠地划开纸箱上的透明胶带。
“哇!!!”
“哎呀白色恋人!谁买的?我能吃一块吗?”
“还有这个!这个抹茶小饼我在微博上种草好久了!”
“我靠,这泡面!网上的测评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五种泡面之一诶!”
“谁买的?等等这是在求婚吗我的天……”
徐以寒:“……”
这么大一箱,还真的,是食品。
各种各样的点心泡面零食……
“诶——这是什么?”小王从纸箱的侧边拈出一张卡片,念道,“请编辑把这箱零食转寄给罐头带鱼。”
下一秒,徐以寒的手机响起来。
赵辛:“那箱吃的寄到你们公司了吧?”
徐以寒:“……你寄的?”
赵辛:“嗯,你帮我寄给罐头带鱼,就说是读者匿名投喂的,邮费我一会儿转给你。”
徐以寒快步走进办公室,关上门,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他没钱么用得着你给他买吃的!再说你匿名的话有个屁用!他又不知道是你!大哥!你能不能成熟点?!”
赵辛:“你不懂。”
徐以寒:“……”
赵辛:“你寄不寄?”
徐以寒心说我寄你大爷一会儿我就让员工分了吃了:“我不寄——”
“网上那些黑我的,还有那篇声援我的长文,”赵辛淡淡道,“哪个是你指使的?”
徐以寒语气一变:“这个嘛,我当然是支持你的。”
赵辛“哦”一声,说道:“你那篇长文写得不错。”
“一般般吧,”徐以寒心虚地笑了笑,“不平则鸣嘛,咱们这关系,我能看着你被黑?”
赵辛接着他的话:“对,不仅能帮我,还能炒热度,等到作者的身份公开了,就能给比赛增加热度了。”
徐以寒:“……你既然都明白,那别人骂你,你怎么不反驳一下?你是不是——我知道了,你这是故意在罐头带鱼面前装可怜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