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仲夏夜(66)
周为川阻止的方式不是夺过罐子,而是钳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
隔着不算陌生的高度差,岑樾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洗脸的时候他用抓夹把额前过长的碎发束起来了,忘了摘,周为川的目光在那两个小东西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用手碰了碰。
“头发是不是有点太长了?”他问。
“还好,长了也好看。”
周为川垂下手,注意到他眼睛亮亮的,一直追着,便像给出糖果一般,把手递给他。
指缝间的烟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面霜的淡香。岑樾扶住他的手背,脸颊在他掌心里轻蹭,很贪婪地不愿离开,周为川的拇指也摩挲着他眼下薄薄的皮肤。
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周为川没有什么变化,依旧肩背挺拔、从容沉稳,自成一种秩序感,只是因为这些亲密的触碰和临睡前独有的松弛,少了些距离感。
那么变的是什么呢?
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爱上了一个人吗?可是以前的那些也不是假的啊。
莫名地,岑樾忽然有点想哭,眼圈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周为川,你不要这样对别人。”
不要把手给别人,不要这么温柔地抚摸别人。
周为川垂眸看着他,掌心的温度一如往常:“哪有别人?”
“我是说以后也不要,”岑樾开始讨厌他的含糊其辞了,赌气似地别过脸,握紧他的手腕,语气很坚决,“不要有别人。”
再不哄一哄,是真的要哭了。
周为川将他拉起来,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到腿上,面对面搂着。
待到怀里人的呼吸恢复平静,心跳的节奏也慢慢和自己契合,他颠了下膝盖:“悦悦该睡觉了。”
昨晚做得太过火,过了一天,岑樾身体里还残留着酸痛感,腿上的印子也没消下去,睡觉时只乖乖靠在周为川怀里,不敢再折腾了。
然而嘴上还是没消停。
一米八宽的大床躺两个人绰绰有余,但他偏要贴周为川贴得紧,说话时,嘴唇都能亲到耳朵:“周为川,我们要是分手了,你能给我当炮友吗?”
周为川闭着眼睛,没回答,但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臀瓣。
“不行吗?”岑樾咬他下巴,理所当然道,“那我们只好不分手了。”
周为川还是不说话,他便循循善诱:“其实谈异地恋不会很累的,而且我也不一定会在国外待很久。”
“不是这个问题。”
“那你觉得我们的问题出在哪?”
“你现在是很依赖我,愿意追着我跑,以后你会觉得不值,”周为川说,“你不喜欢被束缚,只想要单纯的快乐,想要玩伴,我不一定给得了你。”
“现在抱我抱得这么紧,等睡着了又躲得远远的,下次再做什么决定,我还是只能等通知,对吗?”
岑樾瘪瘪嘴:“……我不会那样了。”
他有些心虚,毕竟上次做决定时,他的的确确在刻意逃避周为川。
意识到自己对长久的、共振过度的亲密关系有恐惧,他在试着找出症结的同时也在思考对方的问题,而不是一味地被周为川牵着鼻子走——虽然周为川这个家伙真的很容易把人迷得晕头转向。
“而且,你也做得不对。”
“你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需要我,有没有都无所谓,可是你明明就很需要,你要是没有我,肯定也会很难过的。”
这话很直率,也带着点岑樾才有的骄傲和小聪明,周为川微怔,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也并不舍得反驳。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非常喜欢这个样子的岑樾。
讲不清,他开始后悔说了那些话,叹了口气,手掌顺着岑樾的背抚摸:“很晚了,先睡觉吧,睡前不想事。”
岑樾哼了一声,也不着急要在今晚达成什么,便就此打住了。
困意蔓延,他在周为川颈边嗅嗅,找好喜欢的位置和姿势。
这一天对他来说很漫长,虽然睡了很久,但醒着的时间几乎都被周为川占据。
他的旅途不再漫无目的,在济平,周为川是他的中心。
日出后,岑樾迎来在济平的最后一天。
他买了第二天下午回北京的高铁票,周为川则需要先坐高铁去距离最近的机场,再直飞乌鲁木齐。
白天,周为川要忙周孟芸的事,而岑樾给自己安排的行程是骑电动车环游济平。
电动车是找楼下的饭店经理“强行”租的,岑樾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拿下了一辆电摩托,骑一天一百块钱,经理稀里糊涂收了钱,给了他钥匙。
济平的冬天总是被阴沉的寒意所笼罩,难得遇到大晴天。岑樾因此认为自己很幸运,相比前几天只有正午才能晒到一会儿太阳,今天的阳光简直是通货膨胀。
戴好头盔,他将电摩托拧到底,从小学门口的长街疾驰而过。
校门口炸物和香精奶茶的气味应该代表着许多济平人的旧时光,和乳酸菌饮料类似。而岑樾一刻不减速,路过想象中年少青涩的周为川,去往他的肆意人生,和想象中有周为川的未来。
第57章
临近傍晚,岑樾来到护城河边。
小电摩还剩最后一格电,骑回去应该是够了,但再往远处跑,可能就会抛锚在半路。他索性不走了,就在这里等日落。
是的,今天的济平甚至拥有了黄昏。
金光落满整座小城,旧玻璃、旧屋瓦都不再单调颓败,冬季的护城河水接近干涸,仅有的一潭浅水中,却有浮光跳跃。
是真正的黄昏。
河边没有长椅,堤坝上的护栏是石墩和链条连成的,离边缘有一段距离,岑樾坐在石墩上,面对河岸,含着棒棒糖发呆,等日落。
今天气温升了不少,晒着夕阳能感受到浅浅的暖意,同时他嗅到一种有温度的气味,令人联想到草木和泥土,或许是济平的春天来了。
面对着沉默的河流,不断有热闹的人声和车声路过身后,陌生的方言听多了好像也没有那么拗口,岑樾的思绪渐渐飘远,过去几天里遇到的人在脑海中回放。
请他吃面的出租车小哥、祝他追人成功的西饼店老板娘、妻管严罗旭,还有两个天真又勇敢的小姑娘。
人生是接二连三的奇遇,如果不下定决心出发,就会永远错过。
他一直是这样活着,依靠那些类似于烟花炸开的瞬间活着,以后也不会改变,像留在他皮肤上的文身,不会被洗掉。唯一可能改变,或者已经被改写的是:旅程结束后,他希望能回到周为川身边。
每次去墓园看望父亲,周为川都会刻意走这条路,在护城河边抽上一支烟。
十几年的习惯成型后,他也想不起最初是为什么执意要来这里,但总之今天也没成为例外。
路人行色匆匆,河边依旧无人停留,因为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景色,即便日光慷慨充沛,也不足以吸引谁留下剪影。
除了……不远处那个叼着棒棒糖的小孩。
周为川并不惊讶,第一反应也不是岑樾在跟着自己。岑樾是济平的游客,他可以去任何感兴趣的地方,不需要是因为自己。
他走向那个身影,在他侧后方站定,看到他敞着外套,头发被微风拂动,腮帮子被棒棒糖顶出一个圆圆的弧度,眯着眼,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身后按下打火机的动静引得岑樾回过神来,他捏着棒棒糖棍,让糖球在嘴巴里转了个方向,回过头,刚好对上周为川点烟的瞬间。
这场偶遇也没有令他感到惊讶,他只是不舍得移开目光,并在心里将这个画面逐帧记忆,放入他的爱情电影中。
男人眉眼锋利,神情淡漠,咬着烟,不紧不慢地点燃,每个动作都不含带瘾的成分,反而似乎与烟关系疏离,有没有都无所谓。
在爱情电影里,是会让人伤心的那种男主角。
岑樾扭头看了片刻,侧过身坐,面对周为川,说:“我也想抽。”
周为川掸了掸烟灰,漂浮在半空中的目光终于聚焦。没有犹豫地,他直接将正在抽的这支烟递给了岑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