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仲夏夜(50)
后天岑樾就要启程去海岛度假,两人再见面应该是一周以后。
岑老爷子思想传统,不愿意过年出门,但家里人想趁着他腿脚还利索,多带他出去转转,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人说服。
岑樾嗯嗯几声答应,抬手攀紧他肩膀,终于如愿被抱起来,带到浴室。
不过因为他挣扎着讨吻,又被周为川躲开,睡袍掉在了半路。
岑樾累极困极,泡在浴缸里快要昏睡过去。
不知不觉间,下巴浸到了水里,身体也开始往下沉,他迷迷糊糊感觉到周为川将他的上身托了起来,而后好像走出了浴室。
他清醒了些,扒着浴缸边缘,看到周为川回来时拎着那件睡袍,站在水池边揉洗,动作利落,偏又温柔。
睡袍是真丝材质,特别娇贵,只能手洗,他有时候犯懒,干脆就直接不要了。
周为川的手好矛盾。岑樾心想。
帮他打蝴蝶结,接过他的琴包,拥抱时稳稳托住他;在他脖子上、下巴上留下掐痕,恶劣又粗鲁地弄他,代替性器和他做爱;现在又这么耐心地洗一件睡衣。
这些场景一帧帧闪过,在最后一股脑完成回读,将他的心脏胀得很满。
“我还是想提前祝周老师新年快乐……”他不自觉滑进浴缸,像躲在里面,用哭哑的嗓音说:“周老师我爱你。”
这句表白和以往是不一样的。
岑樾经常爱一些具体的瞬间,具体的心情,具体的氛围,喜欢轻松和具体,害怕庄重和抽象。
他从不吝啬表达,但很少像现在这样,说爱时,爱的是眼前这个人,爱他身上一些不够具体的、难以清晰界定的东西,最后的最后,这些东西又重新指向具体的人。
而最幸福的无疑是,他说完爱之后,他爱的人关上水龙头,带着洗好的睡衣走过来,坐在浴缸边缘,给了他一个温存的吻。
第44章
清晨时分,岑樾扶着外公,沿海岸线散步。
此时国内正是准备吃年夜饭的时间,趁外公在接一通国内打来的拜年电话,他给周为川发了消息。
- 周老师年夜饭吃什么?
周为川回复:
- 在师父家包饺子。
跟着一张照片。
盖帘上整整齐齐码着一圈饺子,一看就是北方人追求的皮薄馅大。
岑樾注意到,离拍照位置最近的那几个饺子尤其形状饱满。放大来看,饺子左半边明显是捏出来的褶子,很整齐,右半边则像是用虎口挤合的,没有褶子,只有力道的痕迹——周为川用的竟是两种包法的结合。
- 哇,你包的饺子好特别。
周为川估计继续包饺子了,没再回复,那边外公也挂了电话,朝他招手。
岑樾在路边买了个椰子,很新鲜,外壳还是鲜绿色的,外壳小贩当场凿开,插上吸管。他喂到外公嘴边,果真被嫌弃了。
外公皱着眉说我可不喝没煮开的东西,岑樾就一阵大笑。
“悦悦啊,昨晚你跟我说的规划,我仔细想了想。”外公笑眯眯道。
岑樾愣了一下,下意识攥紧手中找零的硬币。
昨晚他和外公在书房谈到了很晚。他将自己已经离职的现状和盘托出,还有日后的打算。
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在今年四月份前往澳洲,一边在设计公司实习,一边申请学校,给自己两到三年的时间沉淀学习,然后再考虑是留下来发展还是回国创业。
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岑樾向往自由,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经常性感到茫然。
一味追求自由可能反而会让自己不自由吗?
他那么不愿意定下来,是不是一种变相的约束?
这半年时间,他在庸常的日程中不断叩问。他想自己确实需要一种平衡,一种漂泊和定心之间的平衡,只有这样,他才能抓住生命的实感,也从热爱的事物上,获得长久的成就感。
外公仍是笑着,拉他坐到沙滩中央的秋千椅上:“我想先问问你,你为什么会担心我不支持你?还让你言哥来打预防针。”
岑樾垂下眼:“我只是……”
怕你会失望。
握着自己的手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只是多了许多皱纹,无论是儿时还是长大后,他每一次特立独行,肆意撒野,得到的都是包容。
岑樾在爱里长大,这之中有多少是外公给的,他数不过来。
“不管外公是希望你在工作上定下心来,还是希望你找个靠谱的对象,最终都还是想看到你开开心心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如果你说想一直到处玩,只有这样才开心,那我也会支持。”
外公捡了个树枝,在退潮后湿润的沙滩上写下一个飘逸洒脱的“悦”字,而后拍拍手掌,说:“给你取这个小名,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嗯……”岑樾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哽咽,只能紧紧抱住他。
“是不是觉得外公老啦,自己该长大啦?”
“没事,怕什么的,”外公拍拍他的后背,“外公老了也能给你托底,你就是当一辈子小孩也没关系。”
没过一会儿,岑晓宁开着辆拉风的敞篷跑车,要把老爷子拉回去写对联。老爷子嘴上骂骂咧咧,也还是跟着走了,或许是看出了岑樾的情绪,想给他留点空间。
剩下岑樾一个人坐在海边晃神。
时间还早,这里也不是什么景点,放眼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海岸线,沿海公路空空荡荡,偶有海鸟飞过。一轮新升的红日悬在海面之上,更偏向于橘色,散发着独属于清晨的柔光,将海面照得金光灿灿。
置身于此,无论思考什么,都会感觉自己无比渺小,与之相对的是开阔的思绪。
岑樾忽然很想见到周为川。
那天算是不欢而散。他们没吵架,也没冷战,但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有矛盾没有解决。
岑樾打了半个月腹稿,还是不知该怎么和周为川开口。
其一是,在这种事上他极端固执和自我,不希望任何外界因素干扰自己的决断;其二则是上条的衍生,他发现自己没办法不在意周为川这个“外界因素”,这一度让他陷入了恐慌。
眼下外公这一关已经算是过了,他没理由再瞒着自己的恋人——如果说完以后还能做恋人的话。
怪的是,岑樾谈过那么多场恋爱,都是说翻篇就翻篇,在一起开心最重要,偏偏到了周为川这,做什么都畏手畏脚。
越是觉得自己陌生,他就越烦躁,有种如影随形的危机感。
只有通过最简单的肢体接触,接吻、拥抱、做爱,才能暂时缓解疑症。
犹豫不决的时候,岑樾选择了抛硬币。
如果正面朝上,那他就给周为川打电话,把这段时间的纠结与茫然都告诉他,如果反面朝上……也要打电话,但只祝他新年快乐就好。
十二小时时差,刚好区分白天和黑夜。
周为川在厨房煮饺子,听到客厅传来热闹的音乐,知道是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
他逢年过节不回济平,无论身处多热闹的节日氛围中,都能一个人平稳度过。
至于他口中的“师父”,是他刚来研究院工作那年,手把手带他入门的师父,几年前退休了。师母也是同行,工作狂程度更胜一筹,退休返聘后,又干了三年才歇下来。
两口子丁克了半辈子,把周为川当做家中小辈,只要留在北京过年,便会邀请他一道吃年夜饭。
周为川是在饭桌上接到了岑樾的电话。
彼时长辈正在一边给他夹菜,一边依次关心他的工作强度、升职机会以及感情状况,打断不礼貌,因此他并没有接听。
自然也不知道岑樾攥着一枚硬币,缓缓摊开掌心,看到数字那面朝上的同时被拒接了电话,懊恼地在椰子壳上撞了一下。
老两口没有熬夜的习惯,即便是除夕夜也是早早睡下,周为川陪他们看了一会儿晚会便离开了。
除夕夜的北京宛如半座空城,惯常拥堵的高架上看不到几辆车,虽有管控,也还是偶有烟花在夜空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