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定监护制度(66)
马立东笑道,这可是“国窖”,你可别太随意哟!
一位基层文联女同志挽着马主任的手,用她那甜蜜蜜的嗓音汇报苦涩涩的事实,说“大官”这一趟是不是带了不少家伙事来?像个巡抚!专程来算知县的账。我看他是他走了眼,还不知道谁是流水的兵,谁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呢?!
村干部说,是哇,相对我们单位来说,那是相当于柬埔寨造航母了!但是随他怎么造,以前不也好多些……抓了,审了,又放了,都是有原因的!
马主任点桌子:话密了啊!
另外一个貌似秘书的角色说,向马主任学习,心态要稳,要平和,我们一辈子做不了大官,哈哈,我们就向上头、跟省厅、党中央写大字吧,反正都是书写人生。
马主任的两个儿子一个跑到美国开餐馆,一个跑到澳大利亚刷盘子,孙子孙女也都相继润光。这位坚守爱土的空巢老人,嘴里喷着白色带有酒臭的哈气,哼了一会。他这不是酒多了人眯了,是老奸巨猾,不表态实际上已经大表了态。
秘书道出他心中所想,知道北京来人的消息以后,也是把我这个工人阶级的肺都气炸了。但是马主任您心放肚子里,黑的、白的,两道,除非谁有把握把那个彭城村连根拔起,否则哪有人敢碰他们一根头发?就是和天作对,自找死路!而且,而且啊!桥溪那头您也去过来来回回十几次,大着眼珠子看到——真相会不会是,查贪污的人,自己贪最大污呢?
这些人肩并着肩手拉着手,讲的小话声音能大到那里去?但好在乡下寂静,何意羡理解能力超群,硬是让他背靠着红瓦墙,将缺字漏句的完形填空,颇有所得地听了十几分钟墙角。
后面的对话内容只可能更劲爆,更不足外人道,听不到一丝毫,何意羡只能试着慢慢挪近一点。可是脚底下的干草堆作响,惊醒了一条看门狗。
汪汪汪!它叫起来,接着那文联妇女也跟着站起来嘶叫:有人!主任呀!怎么会有人呀!
村干部猱身奔来,谁知道数个高速移动的物体撞了过来!路灯暗得等于没有,黑夜里发出呕呕嗷嗷的吼声的东西气势太足,万马奔腾,几个大汉狂往回逃——手电筒的强光一打,才知道不过是受了惊茅棚里放出来的瘸腿驴子!
何意羡声东击西,成功隐身离开。他刚刚情急找不到工具,还是徒手拍的驴屁股。回到招待所的走廊,一边认真洗掉手上的“黄泥巴”,一边反复地思考偷听到的东西。
有个充当服务员的老嫂子,平常吃住就在小小的储物间里。还没睡,听到水声,还以为水龙头没拧,出来关。
不知道哪来的“驴味”,她捂着鼻子闻到那个味道,都臭死了,这简直了,真的要再吸一口气——正常城里人这时候绝对不行了,搞不懂这个年轻人怎么还好好跟尊佛似的。
老嫂子关切地让他把鞋子脱下来看看,哪只脚踩到脏东西了?
何意羡却固执地快把手洗脱皮了,笑着说:“什么臭气,我闻不到,猪圈那么脏为什么猪还照样吃照样睡,是它们自己觉不出来。但是这就像猪圈,要不是有几个活的东西在,早就成垃圾坑了。”
老妪听不懂,感觉他在演电影,发羊癫,怪力乱神的。
何意羡的心里却轻舟已过万重山。因感觉尘封多年的真相仿佛一只搁浅在干涸河床上的木船,将终于迎来了汛期。井中的月影,沉入水中的珍珠,清波影满着池塘。他像飘浮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往桥溪村去,那夜色深如谁的噩梦走进了现实,并且越放越大,乌瓦一口,把他吞下。
第55章 处处空篱无人馆
抗日战争时期,东江纵队曾在桥溪村办过兵工厂,并在山下种过粮食。这里地理位置具有天然优势,既可以躲过台风的正面侵袭,也可以免受兵匪之灾,世外桃源似得不受任何外界滋扰。
时至今日,却完全是一片遭人遗弃的状态,彻底成为了一座空壳子,只留下了那些矗立在山岭间的房子。
房子的砖瓦长期没有人来修缮,在潮湿环境的加持之下,青苔和藤蔓布于其中。
然而荒废多年,这里没有任何的电源,当然也是尽量不要使用蜡烛,以防发生大火。村民们把废弃的村庄和土地加以利用,开辟成了公共墓地。
天黑以后哪有一个人来?如果外地人非要去,野叟田父,乃至村口的妇女都会骂你一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何意羡就这么黑暗之中绿野仙踪,踩着古道上山,走到一块平地处,看到一座还未完全荒废的古墓,坟头摆着瓷碗和瓦罐。
过了无名墓,很快便是桥溪村的大片旧址了。
高大的老树快将房子穿插而过,村口两棵五十多米的木棉树形成了一道数十米左右厚度的植物墙,一股钻木求火,结绳记事的原始感。
户与户之间的缝隙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走过。每家每户的窗下,几乎都能找到几个大小不一的兽夹,或许当年的村民想出去买一次肉也不容易,还不如靠山吃山夹几只野生动物。透过破窗,窥见不少人家墙壁上的挂历日期显示是4月15日,正好是那场大火发生的时间。至今已经十多年了,这个村子的时间仿佛亦停留在了2000年出头。
何意羡七拐八弯,目标明确地走了快半个小时后,终于看到有一栋夯土墙的老房子。
半年前,那艘巨轮的冰室里头,在楚茗的囫囵尸身永恒沉入大海之前,曾经托付给何意羡两封书信。
除了白轩逸的,另外一封便是楚茗自己的绝笔信。里面居然有点善于曼衍虚辞的味道,可能写信人也害怕这封信落入人手,许多指代模糊,充满了既没有被证实,也没有被证伪的猜想。
文末甚至出现了一串乱码符号。
但其信中多次明确强调:何意羡,你一定要亲自回一趟桥溪村,我的家。我的家前面有一棵柚子树,红棚子,三个呈品字形状的木蜂箱。
可海难之后发生的事真是串成一圈的枷锁,单取其中一环难如登天。何意羡在香港养病期间,精力主要放在演戏。好不容易回到申城,有了些许自由的空间,料不到白轩逸竟也和他想到一块来了,比他更早地动了桥溪村的心思。
何意羡却不想和白轩逸明面沾上,对白轩逸的任何合作邀请,他只有以再“想想”进行推延,充当一个贪得无厌、谋财害命又冥顽不灵怎么也救不活的人,属实是一个蜕化变质的司法典型。你一个当官的,私账混入公账,公账混入私账,就是混账。所以应当划条鸿沟,不和白轩逸有毫厘的交通。
这样以后他出事了,白轩逸也是事先没有同谋,事后没有受益,不参加逐层追责。
否则说轻了,让人落下暧昧的口实,这对历史缘故形成的法庭夙敌,亦在这场反腐和扫黑的两重大飓风中走到了一起,成了一对血肉交融的“同志加兄弟”;说重了,你白轩逸不李离伏剑,以身殉法,很难给人民群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以及,根据今晚听墙根的结果,桥溪村里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件事口耳相传早已不是秘密了。很可能他晚来一步,楚茗所谓留给他的东西,早就被马主任等人搜走了。假使没有,何意羡也不想它先落在白轩逸的手里,故有此一夜访。
楚茗家的门没锁,看痕迹像是暴力破开的,进去看看吧。
凳子桌子还有厨具、算盘等东西,依稀有当年的模样。那大火过后,这个村子的人气已经相当枯竭了,仅剩的几户人家也显得独木难支,楚茗家便是其中之一。
房子里的物事七零八落,明显被人翻检、搜查过了,甚至房顶大面积的蛛网存在人为扯坏的迹象,像是有人拿条帚捅了好几遍房梁上有没有藏着东西。
勉强地来算,这房子一共才就两间屋。半垛烂了的墙,把吃饭的地方和睡觉的地方隔开,放在城市里现在比较流行,叫开放式厨房。但凡能储物的柜子、箱子都给人翻光了,什么也没有。
何意羡抬脚迈过两屋之间的“门槛”。手电筒的强光一照,映入眼帘只见满墙满墙的红奖状,经年累月,原本的大红已褪成了番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