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定监护制度(143)
无一丝闲言赘语:“这好像是世界通用的词汇吧?”
何峙茶不可满,只斟七分;何意羡失仪连夹几著,饮羹不加咀嚼而连菜吞下。
有件难言事,何意羡在牢里时候被关进狗笼看门,病根落下,过于激动就会耳鸣。这毛病他很久没有再犯,现在耳膜传来一阵阵轰击:“我该说你神通广大还是应该要害怕?何峙,你说过暴力是最后的手段不得已而为之,流血只是一种手段,不是目的,难道不都是你自己说的?”
何意羡在怕,怕白轩逸用生命来保护生命,却步人后尘,活不到日出了。一切不过是为了扑火再做无谓的挣扎。心急,吃相便不好看,从食物来就口变成嘴去找食物。又觉得这样会让何峙不悦目,不开心,何意羡站起来:“我怀疑你前世一定是个皇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忘享受。我要先消会食。”
他绕到个头庞大、颜色浓郁的春带彩翡翠屏风后面,只见厨师正将鱼切片,做成刺身。然后恐怖的来了,他居然将鱼放回鱼缸。那条割得只剩胸鳍肌肉的花鲷鱼,继续撑着累累白骨在鱼缸里游弋,诡异极了景观教人心惊肉跳。
何意羡坐回来,挺着身体。
“很新鲜,试试。”何峙将一片鯵鱼放进餐盘。
何意羡只说了两个字:“恶心。”
“是吗?可味道确实不错。”
这在日本叫作“泳骨”,食客可以在享用鱼肉的同时观赏鱼游水中的情景。意味着剔肉的时候不能过多损害鱼的神经、血管,以防鱼游不动了,或者失血过多而死,对厨师刀工的要求有如天工。屏风后那一位便是专门从大阪请来,活体鱼生世代传承的大师。
何意羡眉头紧锁:“你不觉得这很变态吗?”
何峙说:“那就撤了。”
侍应们重新传菜,屏风后似乎再也听不见游鱼的水声,连忙碌的人影都少了几个似得。
何意羡却没有中止这个话题:“你这么爱体验这种生猛的新鲜感,残忍的成就感,你怎么不去吃会眨眼睛的牛蛙,腮帮子会动的鱼头,小火温烤烤活鲍?你每次请我吃饭,是不是每次都端上来一盘盘的地狱烧?”
“地狱天堂,似人饮水。今天的鱼确是我挑的,别人都说那条鱼游不出去,要我自己掂量。”
何意羡难安,襟前的一颗钮扣系了又松,松脱了又系,随意用叉子撩了几口肉就想说饱了,又站起来:“鱼养久了都会有感情,照你这么说,人类才是冷血动物。”
何峙说:“你喝多了酒。”
何意羡不想回他,常常你不回他就精神胜利了,随便你讲,我有妙界。但今天偏偏忍不住:“我没有!”
“但如果很多人都说你醉了,你就该坐下来了。”
何意羡单方面互瞪。他的一举一动不用猜都能看透,虚张声势但不中用。于是何峙看得笑了道:“你是鱼吗?鱼受惊了会拒食。”
何意羡低头不语,双眼望向地面,明明已经不在海里,他的小腿感到阵阵冰凉。半晌,走过来,呆站会,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上何峙的肩,像殓房里的盖尸布,并抱住他。何意羡耳朵里嘈嘈,感觉躁鸣已经盖过了自身的说话声音:“鱼不好当,因为经常是这么拼没有结果,到时候只有鱼死,网却不会破。但是别的动物日子也不见得好过,也有句话,咬伤每一任主人的狗,只能用铁腕镇压或者干脆弄死。”
“对待咬伤主人的狗和对待家人当然不一样。”
“家人你都处理掉。”
“你不一样。”
何意羡做坏事,被逮到了,也只是少年犯关不了太久,毕竟小孩子怎么会知道一个巴掌能带来那么大的龙卷风呢?何意羡无言地俯着身,背后拥抱了一会,何峙拍拍他的手背安慰时,何意羡握回去,说我奇蠢无比,闯出好大祸,我是个有病的人,我是一个心怀歹毒的人。何峙说,这事我去办,把心放回肚子里。何意羡问,你就不生气。何峙道,对家人的责任总得摆在最前头,否则有家跟没有家便无太大差别。
何意羡说:“嘴上很好听,手却不想抓紧我,你就像牧羊人从不安抚牧羊犬。”
何峙换了一只手去握。何意羡追问不停,非问到底。何峙才说:“不是我不想。很久前右边手受过伤,手筋断了,现在还有点伸不直。”
何意羡奇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从来没发现。
“问你的心。”
“……现在不想问。”
“那就不要问了,我已经看到。刀刃有锯齿,比中指长一点,形状像狮子的剑齿。”何峙的口吻没有惊讶,更非怪责。
寒意止不住地漫上来,何意羡这下只能站直回去,退出了拥抱半径。
何峙是在形容他胸怀的匕首。
何意羡笨拙应变:“你突然讲这个话很跳戏,你知唔知啊?我只是摸摸你有没有‘套龟壳’。”
“我以为你我都习以为常。”何峙不以为忤。
何意羡自己也说过,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何峙你把我放在身边的脑子里没水。你抽的雪茄有蓖麻毒素,你喝的咖啡加安眠药既提神又镇魂。赛马大奖赛我那么想赢是为了让你闹丑闻,结果什么也没有,不是讲港媒很勇吗?一条条都是你的门下走狗,你何教授的桃李给你唱赞歌,我恨不得干脆从领奖台上冲下来跨着马撞死你。你猜猜为什么垃圾桶里的盘子碎片拼起来发现少了一块?我给你递烟,点火的位置伸得不够,你那么爱我尊重我就得低下头嘴找火,头探了过来就会被我一刀叉捅进大动脉。不赌不知时运到,终于给我等到那一晚…何意羡刷一拉开餐厅的窗帘,子弹就如密雨飞进来。房间一片血腥,所有人都在始料未及中被射杀。何峙把他按倒全身护住,躲过两轮弹雨。安保严如白金汉宫的何宅,哪里来的内鬼?
当每个人都说别再姑息折衷,劝你把猫扔了吧,你看看弄坏你多少东西?
真身为猫?也不一定,如此阴险,非鬼即狐。
其实,何意羡也清楚这愚昧纵容为什么,因为每个人包括何峙都有自己的解压方式。事实证明,如果你没了威胁,那么什么样的威胁都会变得绝妙可爱。即使你长得很凶。
何意羡回到自己的座位。冰火菠萝油已经过了赏味时期,不好再吃。何意羡提出去游艇上四处逛逛,走一走。地方太大,何峙问他想去哪里,何意羡说不出个所以然。何峙说要玩扑克吗?何意羡讲,我打麻将都输钱,一直靠你给我喂牌。
侍者递上来地图,何意羡感叹:“快赶上一个巡航舰了,但也就是一个冰山的事。”
何峙笑道:“你想要先跳?”
何意羡脱口而出:“我狗刨也要游回去找白轩逸。”
听到对方轻笑声:“你咁分唔清爱同不甘。”
何意羡才意识到,握着拳抬起头和他对视:“有什么区别?”
“爱尚可以追求,不甘唯有认了。”
何意羡不想越描越黑,马上住嘴。何峙便让他轻松一点:“小羡,不是提审你,只是看看你。”
“你看到什么了?”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过去,却不想看到我的未来。但是你会比我更不开心,因为我愿赌服输,而你不是。”
何意羡飞快翻页,语速更快:“快说去哪里,你是一家之主,该你做主就要做主。”
何峙想了想:“剧院在排你的戏,要去看看吗?”
“什么叫我的戏?”
何意羡最喜欢的音乐剧团,何峙从百老汇请了过来。担心所有剧目何意羡都能背了,没有惊喜感,编剧全新撰稿,演员日夜彩排。唯心主题,英雄史观。但是屡遭何峙为他们的品味摇摇头。
“其实我也在偷偷写东西,举报你的举报信。顺带说一嘴,你在北京真的,你交友蛮广阔的嘛!”何意羡还带一个向上的尾音,“喔,所以就这样?你最近都在忙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