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定监护制度(16)
可是终究,何意羡过不去自己的那一关。申城没有好衣服,于是转身坐高铁去苏州了,也就半个小时的行程。为了节省时间,回城时候造型师在车上给他理发、修眉。
套着一件藏蓝软呢大衣和纯正意式西装,从头发丝新到脚后跟,将近四点钟,何意羡第二次联系白轩逸。
多久了,还没有回信呢!何意羡只能对他哥脖子上那颗木头圆疙瘩放低要求,这次的短信开门见山:“我就是何意羡,你现在方便见面?”
白轩逸实际上正在向市委办公大楼走去,准备参加政法委全体(扩大)会议。刚才车里有公事处理,没来得及看手机。他只见陌生的号码发来一串奶茶小料的要求,火星文似得,看着眼睛发疼。“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什么?
头顶高高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门口有武警战士在执勤,兴奋地叫了一声:“白队好!”才把他叫回神来。
又是一个新的号码,说他是何意羡,白轩逸两条联系起来,自认差不多理解了,回道:“你好,在外面办点事,一会电话联系。”补充一句:“何律师,我刚刚加了你微信。”
何意羡回复:“你加我这个手机号的微信么?刚被盗号了。小误会。”
白轩逸一个[OK]手势的默认表情后,查无此人了。
何意羡在爆炸边缘:“白轩逸高级检察官,你能有什么事,我请问?”
白轩逸有点疑惑但仍回答:“预计五点钟可以结束,理想情况。”
何意羡深深地呼吸,把空气当成凉水喝来降温:“市委开会是吧?”
白轩逸:[大拇指点赞]。
何意羡:“我让你开不成,你信不信?”
白轩逸甚至没回。
接着,何意羡又让人特别困惑地来了句:“白轩逸,你真的跟我来真的?”
白轩逸到了会议厅的时候,书记已然收到了小何律师的亲切问候。书记这时正好有点鼻子痒,便稍加夸张地打了个喷嚏,意思是有突发情况,果然秘书递个纸巾关心一下,便忙私语:何律师邀请大家一齐到城外的农家乐去玩一玩,那里可以钓鱼,可以打麻将,可以呼吸新鲜空气,还可以吃无公害蔬菜……好想法,好客气,问题是,就现在。
哪有这么无厘头的搞法?再光天化日之下腐蚀国家干部,也得讲点基本法吧?
但从何意羡那种嘴里讲出来,就别有一番风味,话只说给合适的耳朵听。白鹭立雪,愚人看鹭,聪者观雪,智者见白。
只因何意羡淡淡地提到,司法局的一水领导,都在这了。通常情况下,游戏规则就像这样:当你正在邀请人共进晚餐或搞活动时,如果突然接到电话询问动向,你一定得含糊其辞。因为被你的宾客需要你保持这种私密性,这就像不成文法一样不可违背。何意羡理应最清楚,不要随便将你和某人的关系挂在嘴边,你知道别人会如何看待吗?你以为你和某人关系好,对方就一定和你一样吗?对方可能和其他某某的关系更铁。不要无端让事情变得复杂。
背靠背单线联系,这是基本规则。更多的游戏玩法都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何意羡这种突然犯蠢,或者说故意卖队友的行为,起到了广泛的杀鸡儆猴效果,如同苹果里吃到了半条肉虫,谁知道是不是只是冰山运动八分之一露出水面,他是不是准备跑路国外前,来一发炮弹打翻一船人啊?而且真就直接扛着炸药包上了,敌方堡垒位置都不看一眼的?你何意羡要是嫌弃老哥,言语一声啊,也别把我火坑里推!须知“狗咬狗”这类举报往往又准又狠,成案率极高。做人做事可不能太不瞻前顾后了。否则,整个申城都会很遭殃。
秘书说:“何律啊我在听,在听哩,你继续指示!”
只见书记保持着在下属面前应有的深沉,但两手捂着电话,紧紧贴在耳朵边上,小声道:“何大律师,你们律师也要依法履责,不能感情用事。知道吗?”话说完了,忽然发现:我敢敲打他?他何意羡不敲诈我就差不多了!
所以表情看上去,就快叫姑奶奶了,书记说到这里把头一仰,冲着头顶上的吊灯和国徽叹了一口气,眼光在上面停了五六秒钟才放下来。他快退休了,除了重要干部的人事安排,一般不坚持什么,别临了临了,晚节不保呀。只好碰到问题绕着走,不然毕竟是书记嘛,头一个顶雷的该是他啊!晚景凄凉也总比没有晚景好。
大厅的另一边,蒋韫正在叹了口气,对着白轩逸打算等会在会上,征询意见的提案苦笑道:“怪不得都说你是理想主义者啊。”
白轩逸平淡地说:“作为检察人员,起码要有依法治国的理想。依法治国是理想,也就是承认现实中依法治国的障碍和干扰还很多,这其实又是现实主义者了。”
蒋韫说:“现在现实主义更加不好坚持,上面有人拉,下面有人抬,否则,你就会被吊在半空中被人忽悠。但是我相信你的领导力和魄力,大家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讨论犹如砺石,思想好比锋刃,两相砥砺将使思想更加锐利’,在今天的会议上,这个案子突破的契机一定先要弄清楚。”
话音刚落,只见政法委全体都有,使命必达。会,不开了。
人流鱼贯而出。书记临走之前,还拍拍白轩逸的肩膀,有安慰革命军中马前卒的意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眼里的最美是什么?不是办公楼多豪华,形式主义的会议有多少,而是为民服务的心多敞亮,真正把问题解决了才是实在的。”
得逞了的何意羡,还如一个气鼓的青蛙,狠狠诮薄一番扣字中:“白轩逸,我看你是想永远下课,勿谓言之不预。”
白狗当灾黑狗得食,而且黑狗还卖乖。白轩逸理应多多少少怀疑、厌恶起来,不仅是跟这个人无法在一个思想平面的问题了,貌美未必成淑女,锦衣不饰坏心肝,而他面对的更是一个明明白白见缝下蛆的律界败类。条条蛇都咬人。
但是白轩逸却回得比较别开生面,可能他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一点。似乎不是一种尘世的评判,乃是一种天上的本能。以及想要解开他的百千种变幻的心。
白轩逸回:“那你认为我们应该用什么方式来解决?”
何意羡:“平等友好协商的方式。”
“我在回检察院的路上了。”
“那你他妈发定位啊?”何意羡生气蓬勃,“我知道怎么走?我去过检察院?胎毛都没退干净,睁开眼睛看看清楚,都是你们检察院来就我!”
白轩逸给他的突袭,弄得相对忘言了一会。完全派生出了他不能知道、不可理解的情节。
可倒像白轩逸有一颗大心,好像受点冤枉、吃点闷亏是对的,对方发脾气是值得赞扬的。还是那句话,本能决定。过了会,白轩逸回:“昨天下午到过你的律所。”
就这句话让何意羡笑了又笑,开始哼哼,一边喷着玫瑰味的口气清新剂:“好看么?”
白轩逸当时在楼下没进去,那一整栋楼太高了,挡住后面数座摩天大厦冰淇淋的尖顶。而且远远见到大门里巨型扶梯直通公司前台,旁边两道书墙映入眼帘,工整的线条,数万卷藏书。
故而,白轩逸说:“挺典雅的。”
然而何意羡的意思却是,他那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白轩逸的脸,那么根据光的镜面反射原理,你白轩逸反过来,是不是也应该看到了什么雍容的、绚丽的,但是震撼的、痛苦的?
总之何意羡自己,那一眼就像在不下雨的清晨,太阳从云层中跳出,那一瞬间的丹红,会给人带来多少希望啊。
所以何意羡几乎憋了一嘴火泡:“我是问你律所了?”
白轩逸看着这些文字,感觉一句话比一句话更加眩异。到底是什么东西把心房和眼睛茧住了?多么奇怪的生活啊,我无法再看清你。
也好像大雨屋漏了,何意羡还不停地在对着那扇破窗户直灌风。快被他的热情能量所扑倒,白轩逸其实这时根本不是烦躁。但是体现在文字上,他的客观是为:“冒昧,何意羡律师,你我之前很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