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定监护制度(141)
是故何崇玉是她唯一承认的爱情结晶,她对其余的孩子没有感情可言,甚至嫌憎。至于孙子辈,更不去管了,要管也管不来。玛格丽特想同母亲说话,可死去的前生,尽成过去,白祖棻不容再问。
外面的会客厅里,哈琦没理由这时候说话,对何峙不容许的事情谁可以再多嘴。有人进来以手掩耳与何峙说了什么,何峙虽然金口不开,抚弄尾戒,燃着的烟却平静地用手去捻灭。这是职业杀手们才有的习惯动作,为了有效消灭指纹,熟练就不会烫伤。哈琦上次看到他这样做怕要回溯到十年以前。
白祖棻从密室回来时道:“我听说,刚才的矛盾已经不攻自破了。可惜,我一开始只是想给那孩子改改坏毛病而已。”
她收到消息,白轩逸在隧道里发生殊死枪战,却救不下何意羡先被人竭尽力气踩在脚下,踩到七孔流血,踩到死无全尸。后又被驳了一轮火,把他射得像个蜜蜂窝,人都沉到海底了。
何峙没有说话。白祖棻继续道:“我收回我的话。你已经不是心不在焉,而是看起来有点一蹶不振。”
玛格丽特担心这些话会激怒对方,想要制止母亲,她知道这样打动不了任何人,但希望吸引一些关注。她不断摇动胳膊,手腕上的玉镯轻轻晃荡,那是母亲的爱物,她戴上了有时便觉得继承了母亲的命运。这时候白祖棻就会小声说着, 但又让人听见,你还是不明白,一个人活着命运如此,死后的命运也如此。
哈琦接过话来:“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在这里签字,你们可以离开了。何先生不想见到明天的香港街头还有一个叛军。”
白祖棻不同意他的污名:“Zola杀过很多人,可是他从来不滥杀无辜。他总是给他们时间洗刷灵魂,让他们做最后的祷告。这个世界病到无药可救,古时候便有天火焚城,洪水灭世。相比较他,凡是不肯土改,不敢跃进,就先杀人,制造香港开埠前所未见的红色恐怖来发动群众,善用兵家智慧搞这一套的人,有一群人一百多年来做得问心无愧多了。”
何峙:“不好的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白祖棻:“国安法也搬上了台面,二十三条只是想走个形势给西方看。现在恐共情绪肆虐全港,可是走进独派这条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你能够支持香港任何形式的自治,这会是迈向香港独立的好兆头。”
哈琦说:“等一等,我们必须了解你这样做的目的。”
似乎她想请何峙的立法会席位作为帮助促进独立运动的跳板,利用香港对中国进行颠覆渗透破坏的祸心暴露无遗。人到百岁功罪盖棺已定,还要在人生的尽头做这种名满天下,谤满天下的事吗?白祖棻却说:“作客他乡的人最终要回到故乡,我这些年归心似箭。可是北京无法容纳我,无法安抚我,当然我也不会被北京收买。在这个专政集权的国家,香港是唯一有这种可能的地方。”
白祖棻想要回到华人的土壤上,可她是回家,不是回来坐牢的。有些东西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比如金江大厦。而无论作出多大的利益割让,买东西买到卖方都嫌贵,还有人会怀疑她的诚意吗?北京却一直顽固地拒绝向她的平安回家要求妥协,铁板一块很难渗透。现在她寄望于一个躺在权力温床上的大角色暗中出手,而众所周知何峙与全国政要都有着过硬的关系,在香港他实际就是非官方代表,毫不让官方。一般官方如何应对此次的修例风波?最高权力机关开个会立法,直接宣布适用于香港,这样是最快也最无可指责的。原本给足面子的,让你乖乖立法,不给面子,那就是我要你乖乖立法,这就叫作现代国家中央对地方的降维打击。但据白祖棻所知,何峙前不久左右了中国最大的橡皮图章立法机关,滞缓了北京计划推进香港最高官员行政长官的选举设定的规则,原定的新规则保证了只有支持北京的候选人才能出现在选票上,何峙的底线是港人制港。这种操纵、更迭的模式才只是摆在桌面上的玩法,有这种规矩就有潜规则。甚至规矩只是潜规则的遮羞布,何峙完全可以通过设计出的民主渠道,来获得想要的结果。
白祖棻说:“这里是一份密约。高议员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这次是替他来说项的。他说一个聪明人,应该三山五岳,来者不拒。他非常尊重你,巴不得有机会能为你效劳。因为除非你被杀,否则没有人能在香港绕过你做生意。但你为人守旧,挡住了发展的道路,不明白这就是未来,是潮流,每个人都能获得空前的财富。他还希望我转达,我们的用意只在排难解纷,绝非有心替港府制造麻烦,若失礼于何先生,先不说将严重影响互信,万一让本地借事生非而致社会不宁,更是得不偿失,实为不聪明之举了。”
哈琦认定,这没得谈,太多人在粉岭和愉景湾高球场的私人开球时间来找过何峙。但是基本拜访一次就没有第二次,是鸠但啦,爷爷生气就会失去了当孙子的机会。果然听到何峙笑微微地说:“有用的只是手里的枪,聪明有捻用?”可下一句却说:“我这里没问题,可能其他人会有意见。”
哈琦讶异地看向他:“俗语说,发财立品,发财立品,有个先后次序,并不是立品发财。”
何峙:“针无两头利,没有跟谁过不过得去。时代不同了,有时候只是以物易物。”
玛格丽特听着心惊,担心对方狮子大开口,想说可以开价,但必须给我们留口饭吃吧?没想到母亲真的让她去刚才的密室里取东西。
雅努斯是古罗马的初神,掌管夜与晨的疆界。晨曦微破,是他轻掬光辉,万物沐浴,在他仁慈的朝阳下复苏;而当暮色缓缓降临,是他召唤世间入梦,在他宽广的庇护下静寂。这尊雅努斯雕像,双面凝视,一脸映未来,一脸望过去。双眸开启与收束如守护天地之门扉,镌刻流转的日月。白祖棻将雕像捧在膝上,她说这才是真正的雅努斯,余者皆为赝品,比如游轮上的那一伪作只不过用来哄价造势。神迹化学物的秘密现在就锁在里面。得到它的人,不论是想把它制成药物或是毒品,全世界的财富将如江河之水般汇入襟怀。
哈琦盯着何峙看了几秒钟, 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妙的神情。大佬辈分,但是大佬之上仍有大佬,大佬的大佬之上再有大佬,哪怕登神也稀缺最后一块拼图。一个人能二十来岁就当上龙头不倒台,正因为有好多人跟你能揾上饭食,不至于会嫌钱多。不管几分真假,先应许下来。换作别的人笑甩棚牙的事。
何峙却说:“你刚才用人来提条件,我也一样。”
白祖棻表示:“我可以让Zola现在过来,万事好商量。”
玛格丽特联系大儿子,白湛卿声音听起来开阔,混有水声但已不在隧道里:“外婆,我很高兴你还有话可说。雅努斯,你明明知道得最多,就是不愿意说。你早应该这么做了。”
等待白湛卿来的时间里,白祖棻开始用把距离拉近的语言,想说白湛卿经常自作聪明,不必太把他当真,况且今天多留一线人情,等于在灶底多留一瓢米粮,日后的稳当便多一分。因此提出讲和,休战。我们暂时消除敌意:“我睇佢哋Zola和佢嘅两个弟弟,有点似孩子玩兵贼游戏,搞搞震,甚至比孩子更儿戏。”
何峙:“讲笑都要有个谱。我个仔咁多次差啲过唔去鬼门关,我冇眼睇。”
“一劫过了又一劫,总有个劫系逃之不过嘅,不如早死早超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嘛。”
“我个仔生死命中有数,明珠无价,轮唔到边个嚟左查右问。”
“你想点样做?”
“一命抵一命。”
何峙话音未落,白祖棻母女身后的枪手幽灵一般站立在阴影中,齐齐正了正弹筒,随时可以一枪打爆披满白发的脑袋。即将破裂的气球一触即发。他们的眼睛在黑暗里看起来是红色的,就像相机闪光一样。玛格丽特受到惊吓像一个珠光宝气的骷髅。
系于微妙的一刹之间,白祖棻说:“你手下的人可以扣动扳机,结束这一切,包括我的命。但你真的准备好面对那之后的后果了吗?或许我老了,很多事无力回天,但老一辈有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没有带一个人和一把武器,可你没往我的轮椅底下看一眼,更没往我这颗老心脏上想一想。在我的轮椅下,有一枚足以将我们都送上天的炸弹。引爆器有两个,一个缝在我的手心里,另一个是我的心脏病起搏器。你没听错,如果我的心脏停跳,那么这枚炸弹也会随之引爆,确保我不会孤单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