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南晚星(86)
方识攸很少会说这么一大串话。许南珩一直觉得方大夫是个比较内敛的人,是通常情况下,以前使坏看他尿检那不算,这大夫还是坏的,闷坏。所以忽然说这么煽情的话,还是在去西藏的路上……
大概正是因为现在是去西藏的路上。
许南珩笑着,右手扶方向盘,他把车道保持打开了,左手挠了挠头发,说:“今儿怎么了,好久没跟我一块儿出远门了?”
“嗯。”方识攸自己也笑了下,“突然有点矫情了。”
“矫情一下挺好的。”许南珩说,“咱俩只是三十多,还远远没到退休钓鱼的年纪,退休钓鱼了也可以矫情,我都喜欢。”
方识攸说的都是实话。临床就是江湖上流传已久的‘专业选得好,年年赛高考’,学生时代的方识攸并不轻松,工作之后更是昼夜忙碌。像机器一样运行着,每天重复着类似的工作。遇见许老师前,他的生活是学业和工作。
方识攸偏过头又看他,他正打着转向灯和方向,开向匝道开去马儿庄服务区。等他停好车,方识攸伸手捏了捏他脸蛋,说:“谢谢许老师。”
许南珩“啧”了声:“别捏了,三十了帅不了几年了。”
“我们许老师帅一辈子。”方识攸解开安全带。
马儿庄服务区很大,风也很大,兜头兜脸的。许南珩的刘海儿被吹得在他眼睛上拍,他皱着眉,对方识攸说:“这么大风。”
宁夏地界就是这样,风很大,有一年刮着沙尘暴,阵风能有9级。夜幕下的大西北风声嘹亮,他们在服务区里加油吃饭。接着开下高速,为了安全考虑,住进了县城里。
在服务区已经吃饱了,看见县城路边摊卖的刨冰,买了两碗站在人行道边吃,果味儿的,清甜。他们住的旅店房间有个小露台,店老板说今晚比较晴,可以在那里坐一坐。
进到房间后,许南珩觉得还可以,行李箱只拎上来一个,另一个留在车里了。
方识攸到露台看了一下,说:“你先洗澡,我把这个桌子擦一擦。”
许南珩边脱外套边打趣他:“你不会还带了消毒洗手液吧?”
话没说完,就看见方识攸手里已经拿了个小瓶装的,前一秒刚从书包里拿出来。方识攸有点无语,说:“过来,洗了手再去洗澡。”
许南珩嬉皮笑脸:“还是方大夫靠谱。”
他们洗完澡,坐在露台的椅子上,风没有傍晚那么大了。西北地界夏天的夜是凉爽的,风大的地方一般高空的大气会很干净,就像在沙漠之上永远有清澈的星空,这个小县城也是。
许南珩两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就这么散漫着,他说:“我上次开车过来,过可可西里的时候甚至没停一下,其实有点后悔。”
“我感觉到了。”方识攸说,“我这辈子没见过有人看到日照金山无动于衷的,你是唯一一个。”
许南珩笑起来,笑得肩膀都抖了几下:“少不更事,现在想想后悔了。”
“这不是又来了吗。”方识攸握住他的手。
“是啊。”许南珩说。
第二天早晨,拉开窗帘,天色不错,碧蓝的。
再次出发的时候是许南珩开车,直接从县城上高速。因为正值暑假,出行车辆非常多,这条线路从北京自驾无论是往新疆西藏还是仅仅到青海敦煌,又或者去体验青甘大环线,都是很适合家用车跑的。甚至如果不想升海拔太厉害,还可以在快到青海之后向北绕一个弯,折去内蒙看大草原。
有些堵的时候车速就慢,大家都用60公里的速度磨蹭着,许南珩降下车窗,热浪滚着涌进来。
他一开车窗方识攸就知道他想抽烟了,于是说:“先忍着点儿吧。”
“憋着呢。”
终于,两个多小时后,磨蹭到了天湖服务区。
不愧是暑假,服务区里找个车位堪比商场,许南珩一下车就跟他要烟,眼镜摘下来刚想在T恤下摆直接擦,被方识攸拿走了。
靠谱的方大夫戴了擦眼镜的湿巾,带了挺多的,他边帮他擦眼镜边说:“你去上厕所,我在这儿等你。”
接下来方识攸接手开车。
车厢是私密空间,有的人坐出租车网约车会觉得别扭,是因为和陌生人处在同一私密空间内。但对于爱人,私密空间是极度舒适的。
许南珩喜欢在副驾驶睡觉,车在行驶的时候轻微的晃动对他有催眠作用。他窝在副驾驶,眼镜摆在中控的杯架里。他总爱这么随便放眼镜,方识攸提醒过他很多次放进防尘袋,回头剐花了,于是他瞄了眼开车的方识攸,还是从手套箱里找出来防尘袋,把眼镜放进去。
方识攸刚好看他这边的后视镜,也看见他这个动作,笑了声:“挺乖啊今天。”
“那当然,乖巧听话许南珩。”他笑着说。
说完,他靠回椅背上,看向车窗外。他还记得京藏高速的这个方向开往拉萨,右边就是可可西里的边缘。现在还远远没到。
到这里,已经能看见远处的高山。进入青海省界后,海拔有一个阶段性的上升,许南珩没什么感觉。体能令人发指的方大夫直接一口气六百公里开到日月山下高速,许南珩醒过来的时候看着黑洞洞的车窗外,完全不知道这是哪儿,于是问:“把我卖哪儿了这是?”
方识攸无声叹息:“是,在你旁边蛰伏五年就为了今天把你卖了。”
接着他打方向停进车位,这里是日月山景区附近的酒店。下车后许南珩骤然就感受到了,时间是晚上八点十分,牧民驱赶着白色牦牛,街边有人牵着马,马头和马鞍上绑着彩色的民族装饰。
许南珩感觉无比熟悉,甚至不远处他还看见了藏寨。他关上车门,回头问方识攸:“是不是没剩多远了?”
“不到两千公里。”方识攸锁车,车钥匙在手里抛了下,说,“走啊,吃羊肉去。”
“好啊!”
因为在景区附近,晚上依然很热闹。旅游旺季,各家餐厅都热火朝天,要排队,俩人取了号,排了家烤肉店。拿着取好单又去对街买了点喝的,许南珩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看着装奶茶的不锈钢水壶而感到亲切。
“咸的还是甜的?”老板笑眯眯地问。
“要甜的!”许南珩答。
他一向喝甜的,在西藏喝了一年的甜奶茶。
人行道边有一群驴友骑摩托往西藏,也在这儿歇脚,五六个人的样子,骑的都是大排量的ADV型摩托车。那群人找了盏挺亮的路灯,然后拉开横幅,三脚架支起相机用定时拍照,大声喊了声“耶”!然后收起东西跟路人道歉,说不好意思占道了。
许南珩看了好几眼他们的摩托车,方识攸问:“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但真让我骑摩托到拉萨我大概是不敢的。”许南珩挨着他,小声说,“我最多从石景山骑到昌平。”
“骑不了。”方识攸认真地看着他。
许南珩困惑:“为什么?看不起我?”
“你没摩托驾照。”方识攸说。
“……”
一生正直的方大夫。
等烤肉店的时间里两个端着奶茶,信马由缰地牵着手在人行道顺着溜达。开车坐车久了就需要走一走,街边还有许多文创店和纪念品店营业着。这儿和拉萨一样也有写真店,几个姑娘正在夜拍,画着彩绘的妆面穿着民族服饰。
晚上西北凉飕飕的,很舒服,风把许南珩的T恤吹得贴在皮肤上。他手被方识攸牵着,很温暖。可能是因为在遥远陌生无人认识的地方,两个男人从容地牵着手,在这里不会被认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惬意的感觉让许南珩觉得轻松,因为无论城市如何包容,他们始终要为对方的和自己的职业多做考虑。他们一个面对患者,一个面对学生,这两类群体其实都是弱势,寻求治疗和学识,他们需要自己对面的人对自己有绝对的信任。好在北京很大,流动人口多,而且他俩也是真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