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南晚星(57)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靠许南珩自己一个人不可能顾得过来,在办公室的教师会议上已经通过了这个决策。因为许南珩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要加快进度了。
加快教学进度,是残忍的,但也是必须执行的。他们不能再慢慢地浸透地去讲课,到最后拖累达桑曲珍这样的学生,大家全都考不出去。
“最后的话……”许南珩清了清嗓子,“呃,可能…可能大家对于‘考出去’的概念不是很清晰,也觉得考出去是一件很难的事儿,但是我……我有个同事,也是北京的老师,他今年也出来支教了,姓谭,谭老师今年在大凉山支教。”
“说来也巧,谭老师本来就是大凉山那个村儿的人,算是以支教的方式回了老家。”
说到这儿,有些笑声。
许南珩也笑了下,他接着说:“谭老师就是从大凉山考去北京的。”
“从一个,跟我们这儿一样的村庄,他做到了,大学考到了北京,在北京考到了教师编,有了工作,用租房补助租了一间小房子。”
许南珩看着讲台下的所有人,家长、学生,说:“谭老师做到了,这条路谭老师走通了,说明这条路是没问题的,我们只要努力就好。”
说完,许南珩点了点头:“就到这里,非常感谢大家的时间,请家长们有序离开,其他人坐回位置,我们讲新课。”
许南珩没有留出时间让大家回味这些话,没有让大家去思索最后这个案例的意义。许南珩不想耽误再多一分一秒的时间,他不喜欢矫情和感动,谭老师的例子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实际也最贴合的案例。
大凉山也好喜马拉雅山也好,只要愿意,就能做到。只要拼尽全力了,这些山,也没那么高。
这周方识攸回来轮值,他们周一周二一起吃了晚餐,不过两个人都忙。修隧道的工人几乎每天都有受伤上来的,划口子的,铁皮石头陷进肉里的。许南珩自不必说,眼看着要十二月了,元旦就开始放寒假,他这阵子疯狂出卷子。
周三傍晚许南珩匆匆忙忙地跑进小医院,恰好方识攸穿着白大褂刚从清创室里出来,见他火急火燎的,问他怎么了。
许南珩抱着一大捧卷子:“忙吗?”
方识攸扔了口罩手套:“忙完了。”
“喏。”许南珩一指后边,他后边跟着六七个学生,对方识攸说,“劳驾你,找几位闲着的护士大夫,帮我一对一听写一下,今天是三个课时的英语单词和文言文翻译。”
方识攸点头:“都在护士台,他们等着呢,直接过去吧。”
小医院这边的护士医生们对村子里的家庭都比较熟悉,大家常互相关照,所以孩子们过来听写大家很乐意帮忙。
这六七个是家里大人不在家的,次仁老师班上的会每周二周四,和周五最后一节晚自习过来。
“去吧,过去了好好打招呼啊。”许南珩叮嘱了一下,然后给达桑曲珍和洛桑拉姆留了个眼神。
大家先后走去护士台,许南珩上前两步,走到方识攸面前,低声说:“你给这俩报英语,尽量语速快一点,词句连贯一点。”
“像高考听力那样?”方识攸问。
“对。”许南珩抿嘴,咽了下,“让她们快点适应起来。”
方识攸大概懂了,曲珍就是许老师班上那个最有希望的火种。他点头嗯了声,说:“我今天没夜班,晚上在诊室看点文章。你呢?”
方识攸垂眸扫了眼他抱着的卷子,问:“改试卷?”
“嗯。”许南珩点头,“次仁老师屋里那个小太阳烧坏了,我把我的给他,我去你休息室改。”
“到诊室改呗。”方识攸说,“诊室暖气管更热。”
许南珩想了下,顺便还能看着这俩孩子。虽说曲珍和拉姆都是乖巧类的,但姐俩凑一块儿了保不齐窃窃私语,这年纪都这样。于是点头道好。
方识攸的诊室里的办公桌,他坐在电脑这边,许南珩坐桌子侧面,就是患者常坐的那个凳子,俩听写的坐在方识攸对面,中间隔一个打印机。
许南珩的左边前是方识攸,右前是曲珍和拉姆。他在改卷子,方识攸看文章的间隙抽空给她俩听写。
方识攸的英文发音听起来很舒服,人在说非母语的时候总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像是声带换了套衣服,耳目一新,惹得许老师动不动抬眸偷瞄他。
“方医生麻烦您报慢一点……”曲珍终于忍不住了,瑟缩地说。
许南珩杀过去一发眼刀,曲珍梗着脖子低下去不敢再说话。方识攸默默看向他,似乎在征求意见,许南珩回敬一个‘继续’的眼神。
方识攸:“okay……go on。”
边看文章边报英文听写的方大夫没能第一时间转换回母语,咳嗽了一下,继续报了。
方大夫说英文的嗓音实在有点戳着许老师,他这改卷子的进度委实跟不上平时,他默默站起来,指尖敲了敲方大夫的电脑边缘,问:“有耳机吗?”
方大夫从兜里掏了个蓝牙耳机给他,因为懒得重连自己的手机,他直接用方大夫的手机放歌了。他意外地发现方识攸的歌单和自己的重合率还挺高。
期间有其他医生进来了一趟,拿了个片子让方识攸看。方识攸在北京的时候给骨科专家坐过预诊,脊柱的片子他能看,卡在观片灯上,打开灯。
“这不行啊。”方识攸喝了口浓茶润润喉咙,用桌上的铅笔在片子上画圈,“你看,腰椎滑脱把腰椎间盘挤出去了,要手术。”
“哦……”过来的医生点头,又挠挠头,“唉,那我去给他问问县城谁能做。”
那医生又看了看坐着写英文的俩小孩儿,笑着说:“哟,方医生您这真像是带俩闺女。”
方识攸也笑着搭了个腔:“可别,这俩都给许老师愁死了。”
说完感觉不太对劲,活像这俩是许南珩跟他的女儿。不过人家医生是完全没咂出其他味儿,坦坦荡荡的笑了两声。
“行,您忙哈。”对方走了,走前还跟许南珩点了点头,许南珩挥了下手算是说拜拜。
终于三个课时的单词和文言文报完了,许南珩这边听歌改卷子的效率也上来,改完卷子直接把俩人的听写纸拿过来顺势批改。
“达桑曲珍你上周graduate就给我少了中间那个‘u’,来你给我念一遍这个单词,毕业。”许南珩看着她眼睛。
方识攸默默挪回视线看文章,永远不要惹正在生气的老师。
达桑曲珍张了张嘴,有点别扭地念了一遍graduate。
乡村小孩儿没有英语口语环境,所以讲英文不自信,很小声,怕自己读的怪异。
“这不是会读吗!”许南珩故意震声。这么说就是让达桑曲珍知道她读的是对的。
许南珩又说:“你读到gradu这里的时候,没有这个u,怎么能连上后面的ate?怎么上周忘上周抄过了这周还忘。”
“还有你。”许南珩又看向拉姆。
短短三分钟的问话,方识攸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甚至因为诊室过于安静,他摁电脑触控板的动静都刻意放轻。
终于等到许南珩把这俩的问题都讲完,方识攸几乎和对面俩姑娘同时松了口气。
“行了回吧。”许南珩站起来,“天黑,慢点走路啊。”
姐俩嗖嗖地把纸啊笔的塞进书包,背起就跑。
方识攸没忍住笑了。
“笑啥呢。”许南珩把卷起摞一块。
“吓死我了许老师,总感觉训完她们就要训我。”
“我哪儿敢呀。”许南珩走到他旁边,心情好多了,“把你训了我过年没打卤面吃了。”
方识攸抬眸:“嚯,我就这么点价值。”
“你还得给那俩闺女报听写呢。”许南珩微微弯腰,手掌在他脸颊摸了一把,耍流氓似的,“你价值大了方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