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南晚星(6)
且就叫它医院吧,许南珩想着,继续打量。进到这唯一一栋门诊楼里,许南珩也看见了这里只分内科和外科。
“方大夫。”许南珩叫了他一下。
“嗳,许老师。”方识攸回头。
“那个,洗手间在哪儿?”
方识攸指了一下门诊角落:“那儿。”
“能不能稍等我一下。”
“当然。”方识攸俩手揣在白大褂口袋里,微笑着看他。
许南珩小跑去卫生间,杨郜用胳膊手碰了碰方识攸,问:“你俩是在北京时候的朋友吗?”
方识攸说:“前两天去格尔木,回来路上认识的,我不是车坏半路了吗,他带我回拉萨的。”
“哇靠。”杨郜回忆了一下,“你告诉我车坏的时候都夜里了吧,那乌漆嘛黑的国道边上,你就上他车了?”
“嗯。”方识攸点头。
杨郜:“你也是胆子大。”
方识攸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确实他这两天反思了一下自己,总结来看就是许南珩长得太好看,咬着烟面若冰霜的模样过于性感,他赌了一把。
杨郜凝视了自己同事片刻,觉得不可思议。这会儿许南珩从卫生间出来了,方识攸朝他招招手。
医院食堂吃饭的大夫大概有六七个人,这六七个大夫就是这“分院”的全部医生。不设急诊,大家轮流值夜班,食堂墙上的黑板是手写的值班表。
一切都古朴到让许南珩觉得自己穿越去了年代剧。但这就像90年代一样,90年代的上海已经富到饭桌上有澳龙帝王蟹,90年代的大西北用公共水龙头洗衣服。
其实放在今天也一样,大城市的医院食堂里有咖啡厅,小县城医院食堂的电饭煲,还是许南珩10岁那年的款式。
这世界就像一片雨林,有的树被阳光照耀,长在丰沛之地,高大雄伟。有的树扎根在贫瘠之地,只能拼尽全力让自己尽量别死。
然后旁人会说:这片林子里的树,长得可好了!
“谢谢。”许南珩从方识攸手里接过满满一碗的米饭,然后悄声说,“稍微有点多了方大夫。”
“来,拨给我。”方识攸把碗递过来。
席间,医院里的其他人告诉许南珩,他白天过来的县城前些年才退出贫困县。县医院的规模也不算大,只有基础设施,譬如CT机核磁共振,一些病理检验还得送去山南市的医院里做。
而这个单独一栋楼的小医院,主要是服务周边的村庄,很多村民根本不明白医院是怎么运作,所以县城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小的。
这里挂号只有一个人工窗口,可以走医保。一般村民有头疼脑热的,在这里看医生。
许南珩点头应着。
方识攸发现他有些拘谨,吃完饭后有人说一起去县城里热闹热闹,欢迎许老师,方识攸帮他婉拒了,说许老师奔波一天了,这才作罢。
吃完饭已经暮色四合,还没开学,学校里没有学生。方识攸陪着他从医院往学校走,两个楼离得蛮近,中间没有其他建筑遮挡,走过去也就五六分钟。
“看过宿舍了吗?”方识攸问他。
“看过了。”许南珩和他一样,俩手揣在兜里。
方识攸:“怎么样?”
许南珩:“还用问吗方大夫。”
方识攸噗呲笑了下:“你们教师宿舍我去过,上个月去帮忙抬书桌的。”
“啊。”许南珩想起来了,“我说呢,那副桌椅看着挺新的。”
方识攸点头:“对,原本的书桌四条腿各有所长,校长从县城买了新的,说让支教老师写教案舒服点儿。”
“各有所长……”许南珩笑了笑,这描述用的,然后就慢慢地笑不出了。
教学楼近在眼前,想想那个宿舍,又不能叹气,他本就是来支教的,他不能叹气,生生忍住了。
“方大夫。”
“嗳,许老师。”
“火。”
方识攸没抽,站着陪许南珩在距离教学楼两米的地方抽了根烟。恰好方识攸也看见了停在学校里的大G,看看大G,再看看许南珩。方识攸心道,少爷下乡了……
“要不这火机你留着用吧。”方识攸说。
许南珩擦开火机点上烟,然后嘴唇往里抿了一下,让牙齿咬住烟嘴,说:“其实我有火,我在拉萨买了火机了,但我忘了。”
“……”方识攸抿嘴忍住了笑,“氧气稀薄,不怪你。”
许南珩深吸了口烟,让烟在肺里完全打了个滚,才慢慢吐出来。
这里从地势来看处于山腰间,喜马拉雅山北麓的西南高原。路不算平坦但也没有非常夸张的起伏,海拔大约在4000米,许南珩适应得还好,还能抽烟,这在高原地区属于天赋异禀。
总体环境看起来和许南珩观念里的偏远山区差不多,他惆怅地抬头看着这教学楼二楼自己宿舍房间的窗户,没出声。
方识攸跟着他的视线抬眼向上看,试着问:“怎么了?一个人住一栋空楼害怕吗?”
“那不能够。”许南珩说,“院儿里国旗飘着呢,有什么好怕的。”
方识攸笑笑:“你眼神有点苦涩。”
“不苦,苦什么,怕苦就不参加支教了。”许南珩夹下来烟,看了一圈没看见垃圾桶,便在墙上摁灭它,然后捏在手里。
方识攸没细问,因为他能理解,自己刚来援藏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是怕苦,也没有嫌弃环境,更不是后悔。援藏医疗和支教考核一样,要经过层层筛选,考核内容之一就是让老师了解当地情况,过来之前大家都明白这里是个怎样的地方。
这里不会有24小时热水,也不会有便利店,厕所就是一条沟。快递要去十几公里外的县城取,可能这儿根本不在发货范围,外卖就更不要想。
像许南珩这样只是抽根烟,已经算是心态绝佳。
方识攸说:“这儿没有公共垃圾桶,去学校里扔吧。”
“哦好。”许南珩点头,“行了你就送到这儿吧,我上楼睡觉了,谢谢你请我吃饭啊方大夫。”
“谢什么,也没花钱。”
“那我不管,我吃饱了就得谢。”
“行,甭客气了,去休息吧。”
许南珩点点头。
按道理说方识攸该扭头走了,但他没动。他不动,许南珩也不太好先溜,于是晚星下四目相对了片刻……片刻后,许南珩试着问:“还有……事儿吗?”
“你从家里带垫褥来了吗?就是铺床板上的那种棉褥子。”方识攸问。
许南珩眨眨眼:“屋里有啊。”
那是校方给准备的,在山南开会的时候,支教手册里写了,学校提供基础住宿。棉被、棉褥、枕头,一些晾衣服的衣服撑、水盆,基础的生活用品,而且刚刚和达瓦江措上楼的时候许南珩也看见了,床上好好的,被子枕头都有。
方识攸似欲言又止,还是止住了没说,他换了个话头:“啊对了,明天我要去一趟县城,你一块儿吗?”
“我去干嘛?”许南珩不解。
“是这样。”方识攸咽了下,换了个角度跟他说,“你先上楼睡一晚,体验一下,因为那个板床是硬板,可能只有一条垫被,你要是睡不惯,明天就和我一起去县城多买几条厚褥子,毕竟眼看着天要冷了。”
许南珩听劝,点头:“好,那你去县城是干嘛?”
“109国道汽修店的哥们帮我把车开到拉萨了,我拉萨的同事帮我开到山南,我从县城坐车去山南,把我车开回来。”方识攸说。
“哦——”许南珩想起来了,方识攸的车坏在半道,“原来如此。”
“嗯。”方识攸刚想说那我先回了,只见许南珩毛茸茸地眉毛倏然蹙起,盯着他看。
方识攸被盯得有些犯怵:“怎么了?”
“方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