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南晚星(37)
我睡四个小时就能顶一天——然后,有个人问他,跟他确认,那你今儿睡到四个钟头了没?
浴室里还有温暖的水汽,热水从头顶倾洒下来的瞬间很治愈,中国人喜欢热水是刻在DNA里的,热水真的太舒服了。方识攸在热水水柱里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儿,然后抓紧时间洗澡吹头发。
许南珩坐在床尾,他在支教老师群里问他们那儿下雪了没。
戴老师在福建,那儿十月份还热着。大凉山的谭老师说没下雪,但冷了,柴达木盆地的苏老师说这两天很阴,似乎要下。
许南珩简单说了下藏南高原这边的情况,说了下自己那个门的故事,以及今天被冻得差点成为大自然的养料。
戴老师调侃他:你行不行啊小伙子,去年苏老师在上海听课,零下九度都不穿秋裤的,单穿条牛仔裤。
许南珩吃惊极了,打字:苏老师有神功护体?
苏雨回:因为在上海那种地方,穿秋裤没有意义,戴老师您穿了,结果呢,咱俩都感冒了。
戴老师轻点了一个‘吐舌头’表情包。
这时候方识攸进来卧室了,许南珩顿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方识攸的……身体上。
这人独居的习惯使然,洗澡没拿换的衣服,没辙,只能围着浴巾出来。
外科大夫经常锻炼,方识攸比他高个三四公分左右。男生不太显个子,俩人平时站一块儿的时候没感觉方识攸高出多少来,但衣服一脱,很明显的方识攸要更壮,骨架也更大。
有点难为情的是,许南珩是再次抬眼才和方识攸的视线对上,也就是说,刚刚第一眼,许南珩在看他的胸。许南珩眨眨眼,说:“方大夫这……这肌肉含量和密度,挺好的,能满足咱们高原狼的营养需求。”
这句话说得实在像是,深夜写了一宿论文,第二天起床看半晌看不明白,全然胡言乱语。
方识攸也很迷茫,于是问:“你是不是太困了。”
“是。”许南珩点头,“但你这儿就一个枕头。”
“啊因为…因为我拿了另一个枕头去休息室。”方识攸说着,转身去衣柜里拿睡衣,“没事,我把毛毯折一下,一样的。”
他指的应该是哆啦A梦毛毯,许南珩回头,看见毛毯就团在床边。许南珩说:“我睡里面,你走的时候方便。”
“好。”方识攸套上睡衣,许南珩从床尾直接爬上去,掀开棉被躺下。
大大方方的,看上去没有任何芥蒂,方识攸伸手将毛毯拿过来,叠了几道后,放在枕头位置,自己也躺下。
由于风雪,天色很暗,厚重的乌云层层下坠,彻骨寒凉的风雪,此时却是最好的助眠。
许南珩不是心无芥蒂,他是在方识攸洗澡的时间里做足了心里准备。只不过方识攸那惊人的身材倏然让许南珩失去理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闭眼睡觉隔绝这个世界。
不过,两个是真的都很累。
虽不是遮光窗帘,但外面天地晦暗,片状的雪花凌空乱舞,二人甚至没有多聊一句,双双入睡。
许南珩睡得很舒服,因为温暖,也因为安心。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他半梦半醒着,感觉旁边有动静。是方识攸起床了,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布料摩挲的声音。
许南珩微睁眼睛,嘴巴缩在被子里,呢喃了句什么。
方识攸低声说:“你接着睡。”
“嗯。”许南珩闭上眼翻了个身,他感觉到方识攸给他掖了两下被子。
随后,许南珩口齿不清地,迷迷蒙蒙地跟了句:“路上小心。”
“好。”方识攸努力克制住了低头吻他一下的冲动,指甲在手心狠刺了下,迅速离开这个卧室。
第26章
方识攸去县医院的路上雪小了些,他先去了趟住院部。同事说今天收了个腹主动脉瘤的,明早八点半手术,因为瘤太大,随时有破裂风险,所以比较紧急,加台做。
今天医院很忙,心外主任上午的门诊结束后,急诊儿科送上来一个动脉导管未闭的小孩,主任看完了让带着呼吸机转院去市里。
许南珩慢吞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他醒来时听见楼下有唠嗑的声音,恍惚间感觉在大学宿舍里。他当时的宿舍在3楼,他爱睡觉,有时候闷头睡到傍晚,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听见楼下买饭回来的同学,边聊天边进宿舍楼。
人呆呆地坐起来,许南珩有时候醒过来了,觉得还应该再睡会儿,就又倒头接着睡。
方识攸的卧室布置得很简单,很干净,方大夫有点小洁癖,床头柜会喷酒精擦拭。许南珩摸了摸旁边半边床,摸了一下,手顿住了——不是,为什么要摸一下床铺,这个诡异的行为,像极了新婚第二天丈夫因工作而早起离开,妻子睡懒觉醒来后试图感受丈夫的余温。
许南珩这下完全清醒了,他咻地缩回手,然后起床。
方识攸给他留了Wi-Fi密码,虽然是假期,但还是要整理一下假期之后的课程内容。他坐到餐桌边,连上网,打开支教群,大家发出了自己这边的国庆假安排,统一按法定节假日放假。
许南珩@了一下谭奚,问他有没有偷偷补课。
谭奚老师在群里发了个4秒的视频,在视频里铿锵有力道:我在干活!
许南珩噗呲笑了,谭老师的视频里是个像农贸市场的地方,他正坐在他舅爷舅奶的摊子上剥石榴,他将一粒粒的石榴放进塑料碗里。能够看出谭老师那边游客很多,天很晴。
这天是国庆的第二天,老师们都闲了下来,戴老师表示我们谭老师真是能文能武,大家在群里闲聊。
聊着聊着,戴纪绵忽然想起来件事儿。
[戴纪绵:@许南珩,许老师你之前说风雪交加,你门锁坏掉了,后来呢?你现在有地儿安置吗?]
呃,许南珩是用电脑登的微信,手指在键盘上边拎着,不知道怎么敲下去。他琢磨了一会儿,打字:有。
非常的……直白。
他总不好说,因为我在国道边上捡了个车坏的大夫,所以对方一直感恩在心照顾着我,以至于在一个狂风卷雪的凌晨赶过来救我,把我带来了他的住所——暖气热水以及不错的网速的地方。
但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好在这时候苏雨在群聊中出现,发了条语音:“我天,你们知道吗!今天我学生带我骑马来了!太σw.zλ.好玩儿了!!”
戴老师当即被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也发语音:“照片呢!看看看看!”
群聊进入新话题,许南珩顺势松了口气。他正在看北京本校的题库,他们学校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教师的权限在系统里是通用的。
本校初中部在国庆节前有一次小考,每个年级前十名的试卷被扫描上传,许南珩直接去看数学卷。
北京的孩子普遍解题思路清晰,许南珩考进的学校本身就很不错,甚至能够从学生写字的笔迹看出来,他们从很小就开始接受完善的精英式教育。
因为许南珩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小时候要学书法,字儿要写好看喽,乐器得学,不然回头别人都会弹个曲儿,你不会。总之,身边的家庭都这样,尤其北京这么卷的地方,像许南珩小时候光学个乐器书法,放现在已经不行了。今天的教育,小孩儿的作文都是在阿尔卑斯山滑雪了。
他看着系统里学生的试卷越看越绝望,搓了搓脸,把合适的题目导出来,然后有点想抽烟。
方识攸的茶几上摆了个烟灰缸,但里面没有烟头,他还是忍住了没抽。折回餐桌那儿再坐下,朋友圈里他妈妈发了几张家里虎斑猫的照片,北京的十月份很舒适,尤其午后,小猫咪在院儿里眯眼晒着肚皮。
许南珩给点了个赞,留言:送它去上学!
片刻,他妈妈回复他:不了,咱胖胖吃不了那个苦。
胖胖就是他们家小猫的名字,许南珩唏嘘不已,放下手机。导完题目后他在电脑上简单排了个版,这样一张新卷子就好了,接着再完整检查一下,保存,今天计划要做的事儿就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