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南晚星(69)
俩人在人行道同时叹了口气。
起了些风,许老师双臂抱胸,衬衫下摆飘飘扬扬,说:“这偌大的朝阳,没个吃宵夜的地儿吗?”
“我再想想啊。”方识攸抿了抿唇,“呃……”
“找个烧烤摊呗。”许南珩说着,挪了一步,手往方识攸外套里伸,摸索了两个兜,问,“烟呢?”
“好像没带。”方识攸说,“烟在被你扯烂的那件里。”
“那先去买烟。”许南珩说。
其实方识攸不太想让他做完这么激烈的状态吃烧烤,对身体不好。然而买完烟后,二十分钟,还是在烧烤店坐下了。
许老师是虚了点儿,但还没那么脆弱。他是那种当代二十六岁年轻人都会有的‘虚’——天天睡不着也睡不醒,嘴里念叨着人呐要多喝热水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听罐装可乐。
不过许老师也确实不脆弱,他的体能能够撑着独自驾驶三千五百公里进藏,能骑马放牛,能爬山能下田。
一盘烤肉串儿端上来,浓烈的烧烤料味道让人瞬间感觉饿得不行。这俩人剧烈运动过,又是成年男性,对视一眼交换目光,然后沉默地吃起来。
点了烧烤小龙虾和一些烤蔬菜,吃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双目无神地靠在椅背上,觉得人生至此足矣。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分,结了账出来,夜色浓厚,仰头看看,北京是能看见星星的。
方识攸揉揉他后颈,打趣他:“颈椎还好吗?”
“唉哟。”许南珩微微闭上眼,“对,就那儿。”
方识攸笑着给他揉。
再等一会儿就日出了,许南珩回头问他:“去看升旗吗?”
“走呗。”方识攸说。
两个人凑在一起好像就不会累,一万五一晚上的酒店也没有所谓。在凌晨的街边牵上手,招了辆出租车,师傅一听去看升旗,问:“哟,来北京玩儿的呀?”
许南珩说:“刚回北京,一年没回来了。”
师傅:“打哪儿回的呀?”
“西藏。”许南珩说。
师傅说了句网上流传甚广的话:“青春没有售价,硬座直达拉萨!”
许南珩能让话掉地上吗:“是,此生必驾318,一路向西到拉萨!”
方识攸在边上笑。
然后师傅反应过来了:“北京往拉萨也不走318呀。”
许南珩:“啊,走的109,路上还捡了个对象。”
“那感情好!”师傅赞许道。
这个点的天/安/门广场已经挤不进去了,夏天五点多就日出,计划来看升旗的人们凌晨两三点就来占了位。他俩在最外边那一圈,能看见旗杆也就够了。
他有点想念西藏了,边境村庄很多国旗。许南珩轻轻地深吸一口气,看着北京的蓝天,他想,藏南高原的风一去万里,一定也能吹到北京。
回了酒店后方识攸已经在收拾行李箱了,许南珩把窗帘拉开,问:“你收拾东西干嘛?”
方识攸怔愣了下:“中午不退房吗?”
许南珩弯唇笑道:“我订了三个晚上。”
方识攸:“……”
后面就是昏天黑地的三天三夜。
做/爱,看电影,客房送餐。
第四天,方大夫真得走了,许老师有暑假方大夫可没有。援藏医疗队剩下的同事们回来了,他们剩下的人是八月份去其他县城帮忙手术的,当时借了方识攸的车开过去,这两天他们轮换着开,两天半开回了北京,方识攸要去接车。
离开酒店的时候是晌午,许南珩在路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方识攸叫的出租车还有两分钟就到了,许南珩不跟他一块儿,许南珩坐地铁回去。
“车得保养吧。”许南珩问。
方识攸点头:“得做个透彻的保养,你呢,你车回来烧机油了没?”
“可别提了,我回来之后开去保养,连带修车,三张纸的账单。”
方识攸露出无奈的表情。
然后许南珩补充:“双面打印的三张纸。”
方识攸:“……”
“啊对了。”许南珩说,“过几天有空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嗯?”方识攸不解。
许南珩:“我给你补个生日礼物呀,但还没做好,要再等几天。”
方识攸扶着行李箱看着他:“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吧?别太破费了。”
“不是。”许南珩抿嘴笑笑,“边角料。”
“……”方识攸拿他没办法,恰好出租车到了,他点点头,“那先多谢你了许老师,我走了。”
“去吧。”
这句‘我走了’和‘去吧’的对白,当初在西藏说过无数次。两个人都很忙,而且工作性质都不普通,而正因如此才更加体谅对方。出租车开走后,许南珩呼了口气,走路去坐地铁。
三天三夜没归家,许南珩脚刚迈进门槛儿,和出门的尚阿姨打了个照面。尚阿姨是他们家十好几年的住家保姆,见着他,一笑:“哟,你回来啦,我去超市买点麦片呢。”
许南珩侧身让阿姨过去:“嗳,回来了,您路上慢点儿啊。”
“哎?”尚阿姨往门外瞧,问,“你对象没带回来啊?”
“……”许南珩哽了下,“您怎么知道我……”
“哟,就菲菲怀里那个一岁的不知道,全家都知道你这三天出去谈恋爱了!”尚阿姨激动地说。
得,许南珩挠挠头,傻笑了两声:“没…没带回来,下次吧。”
再进门,他姥姥在院子里浇花,左右看了看他,问:“一个人回来的?”
“是啊。”
姥姥脚边的胖胖:“喵?”
许南珩朝它龇牙示威,你喵个屁,轮得着你喵吗。
再一拐,姥爷拎着笤帚出来了:“你那个男媳妇呢?”
许南珩:“……”
说实在的许南珩起初真没想到他姥姥和姥爷能接受得这么容易,一开始是σw.zλ.只有他妈妈知道。但他妈妈说了,这事儿肯定要跟老人家坦白,因为他妈妈跟他一样脸上藏不住事儿,指定一眼就被识破。
结果呢,就在许南珩从西藏回来前不久,他妈妈特意看着老人家量完血压了,跟他姥爷说,许南珩找了个男媳妇。
然后他姥爷恍然:哦,南方媳妇。
他妈妈说:不是,男的媳妇。
他姥爷错愕:别的男人的媳妇?
果然拆屋效应诚不我欺,一个更离谱的事件之下,让原本那件一般离谱的事情让人更好接受。
许南珩心说难怪他随口一说“我跟朋友出去几天”的时候,家中无人反对,也无人追问。
真是……
姥爷说:“嗬,还脸红了,我认得你二十六年,你就出生那天脸和今儿一样红。”
“那不至于吧,您忽悠我呢。”
方识攸那边跟援藏回来的同事们汇合,先开车回家把行李放下,然后预约了一下4S店的保养。医院那边是周一开会,也就是两天后正式重新上班。他回家后打开电脑,把排班表发给了许南珩。
后一天,顾老师和方识攸去给方旻淑上坟,带着花和糕点。因为不是特殊的日子,墓园里没什么人。
其实这三十年来,方识攸觉得妈妈没有多遥远或多陌生,因为顾老师常常提起她。不仅是在方识攸面前,在家里其他亲戚面前也常提。顾老师很怕人们把她忘记了。
在方识攸读大学的时候,家里亲戚之中和顾老师最近的大姑开始试着劝顾老师再找一个。那会儿大姑说,都这么多年了,也守得够久了,孩子在学校里住,你天天回家乌漆嘛黑冷锅冷灶的。
大姑的想法没什么问题,当时顾老师正当盛年,工作体面,收入也不错。这条件,再找个伴儿轻而易举。但他父子俩都是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