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75)
“不用麻烦司机,他今晚不走。”
离开的脚步一顿,陆行舟回身看着楚然,灯光下两道剑眉清晰地往中间蹙紧。
“你的意思是让他住这儿?”
楚然目光移开淡淡道:“如果你同意的话。”
又是良久安静。陆行舟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方摆了摆手,没有再跟他们多说:“随你吧。”
他这种反应很反常,反常到连李思域都看出来了,手心在膝盖上擦了擦汗:“真不用了楚然,我宾馆都订好了,付过定金的。”
接着就立马起身告辞:“不早了我先走了。”
楚然跟着起身:“我送送你。”
两人走到门口时陆行舟已经从客厅消失了。李思域怕他又吃醋发疯,刚出门就让楚然留步:“不要送了,他不对劲,你自己千万小心。”
楚然扶着门回头,往卧室方向看了一眼,心灌铅般沉下去。
第72章 72 误解
人一走,楚然反身靠着门板沉吟。
刚才听见李思域要留宿,陆行舟那种不快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为什么没有当场发作?
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主卧的门突然开了。满身疑点的陆行舟从房间里走出来,跟之前相比少了件外套。他抬眸看了楚然一眼,进厨房拉开冰箱的门,“人送走了?”
“嗯。”楚然镇定自若地走过去,但刻意跟他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
他看见陆行舟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两道剑眉不悦地倒竖。
“这小子怎么隔三茬五就来找你,他没正经事做?”开口就语气不善。
“他当我是朋友所以来看我。”
“朋友……”陆行舟将瓶子捏紧,刘海掉下一络搭在额角,“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玩这套把戏。”
“你什么意思。”
“以朋友名义保持暧昧关系,这算是你们那个大学的学生共性?”
“陆行舟——”楚然脸色唰一下全变,“你能不能讲点儿道理,我不能有正常的人际交往?”
“所谓的正常人际交往好像专指李思域。”
“你给过我认识其他人的机会吗?”
两人句句争锋,声调越抬越高,火药味瞬间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见他挺着个大肚子胸膛微微起伏,陆行舟心有不忍,态度缓和下来:“楚然我不想和你吵,但我希望以后你能跟李思域保持距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小子对你心怀不轨。”
“如果你所谓的保持距离是断绝来往,劝你不要抱这种期待。”楚然一对眸子毫无温度,“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不顾危险出钱出力帮我,我不可能单单因为你的无聊猜忌就放弃这段友谊。”
说完他冷淡地扫了陆行舟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楚然——”陆行舟一把将他拉住,“我话还没说完,先别走。”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一股呛鼻的酒精味骤然出现在周围的空气里。
楚然被他手臂强行圈禁,就如同置身于一个酒气熏熏的醉鬼怀中。来不及掩鼻他就周身猛地一颤,胃腔在突如其来的刺激下剧烈收缩,突如其来的反胃感瞬间直逼喉咙!
“快放开我——”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陆行舟,奔到卫生间扶住马桶开始剧烈呕吐。
“呕——”
胃酸顺食管汹涌而上,晚饭的所有食物在短短一分钟内被他吐了个干净,最后几乎是痉挛着吐出黄色的稀薄液体。
他眼前金星乱蹦,太阳穴突突直跳,喉间更是难受得如砂纸用力打磨。
“怎么了?”陆行舟赶到拍他的背,眼见他吐得腰都直不起,顿时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怎么突然吐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下一秒楚然反而吐得更加厉害。
“呕——呕——”
起初还能勉强吐出点东西,后面就完全是胃腔机械地挤压,食道自行重复干呕动作。
陆行舟完全慌了神,拽了纸替他擦生理泪水,不断问他感觉怎么样到底哪里难受。
“你……”楚然浑身发抖,头差不多已经埋进马桶里去,嗓音更是沙哑打颤,“你………”
陆行舟赶紧凑近:“我在,楚然,我在。”
“你别靠近我……”说完这句后楚然强撑起两条胳膊,卯足了劲将他往旁边一推,“滚开——”
陆行舟浑身一个激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冻结三秒后他脸上现出狰狞的表情,压紧的瞳线中映着楚然苍白又写满反感的脸颊。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要痼疾重发,想把蜷缩在马桶前的楚然提起来,但还没冲上去就看见睡衣背后透出的弯曲脊骨,硬生生又把火压住。
他退至门外,沉默肃杀得像尊石膏像。
好几分钟后令人心窒的呕吐声才渐渐平息,马桶冲完水后,洗手台的水流声又哗啦啦响起。
楚然走出卫生间时虚弱地扶着墙壁,但却固执推开陆行舟想要来扶的双手,“别碰我。”
砰——
主卧的门很快被重重摔上。
“楚然,”陆行舟在外面沉声拍门,“觉得不舒服必须告诉我,听见没有。”
但是不管怎么问,始终没有任何回音,他只能暂时放弃。
今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从早到晚陆行舟甚至没能喘过一口气。他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客房翻出一套新浴袍,脱下沾了大片酒渍的衬衫,随手扔去床上就进了浴室。
花洒打开,热气氤氲蒸腾,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才终于渐渐松弛。
为了照顾楚然的喜好,主卧的热水器温度调得比较高。只要在里面待在十分钟陆行舟就觉得难以忍受,很难想象楚然怎么会喜欢洗这么烫的水。
没想到今天骤然换了个地方,花洒出的水却差点儿凉得他一激灵。原来一旦习惯了那种属于楚然的温度,就没办法想象失去它的感觉。
这就是由奢入俭难,陆行舟认命地想。
洗完澡经过镜子时他脚步一顿,双手撑着台面盯着镜子里这个人。刮净胡子的下巴是青色,眼下淡淡黑眼圈,虽然眉骨仍平整,但年逾三十后眼底经常遍布血丝,神情也更加沉肃压抑。
面前这样一张颓唐的脸,一个陌生的认知猛然跳出来——
陆行舟这三个字不是矗立不倒的大楼,他不可能永远顺风顺水,更不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总有一天他也会在失败中泥足深陷,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这次就是下次。
有多少人靠他吃饭。即使他陆行舟能经得起失败,这些人经得起吗?
以前大哥曾说过一句话:哪天大哥不在了,你才知道大哥的厉害。时至今日陆行舟才发觉里面暗藏哲理。
——替你挡子弹的人没了,你才会真正知道子弹的杀伤力。
陆行舟将眼一抬,盯着镜中的自己半晌无言。
怕了?
从前他一向最争强好胜,凡事爱出风头,十八岁就开敞篷轿跑满市招摇。现在性格已经沉稳多了,但骨髓里那种不服输的劲头却从未改变。
再站直时肩膀都有些发僵,但胸腔里自有一股不输于陆和泽的豪气。
大哥,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证明我是对的。
少顷他穿好浴袍迈出浴室,主卧已经没有任何动静。
估计睡了。
现在进去势必会吵到楚然,但陆行舟按捺不住想见到他的那种迫切心情。
不止是想求和,更多的是想倾诉。
他想告诉楚然自己今天真有过那么一刹那犹豫,犹豫是否要退回临江去。权力是把最锋利的刃,能一刀斩下任何人的脖子,强悍如陆行舟也不是没有畏惧。
但深思熟虑后还是想跟对手较量较量,他对失败不以为怵,原因是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
这些话他今晚非告诉楚然不可,一刻也不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