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28)
他近乎绝望地浑身颤抖,连人带轮椅跌跌撞撞地向山下逃去。
隔了道被灰尘蒙住的挡风玻璃,楚然对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不觉失笑。
叱咤风云的泽川陆总难道就这点胆量?刚才不是还毫无悔意地说谁都想活吗。要不是懒得提高音量,他真想最后再跟陆和泽告个别。
人命不分贵贱,活了三十多年你都没学会这个浅显的道理,那就我来教你。车往前一撞,你一命抵一命,我是死是活就看天意,很公平对不对?我和你两条命不分贵贱。
想到这里他再也没有丝毫犹豫,盯紧陆和泽的位置猛打方向盘,同时一脚油门狠踩到底,车身直扑向下!
轰——!
跟陆家的纠葛就到此为止吧,没什么可遗憾的。
他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前方却忽然传来一道怒喝,惊雷般炸响在车外:“楚然!停车!”
第34章 34 两清
陆行舟是下午三点临时决定回家的,因为心里的不安。
泽川距离别墅不远,不到一刻钟车已经停在漆黑厚实的装甲门外。双脚刚踏上地砖,他立马察觉有异。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别墅里太安静了,狗吠人声通通没有,平时忙忙碌碌的佣人和永远在冒烟的厨房此刻全都哑然,偌大一个家竟像空城一样。
“小张、小张!跑哪儿去了?”裘久骁扬声叫人。
“来了来了!”小张从院后一叠声跑过来。
“干什么吃的,外面连个开门的人都没有。”
“陆总不在家,兄弟们就打了个盹……”
陆行舟眸光闪动:“大哥去哪儿了?”
“说是去买东西,”小张偷瞧了眼壁钟,“半小时前走的,估计快回来了吧。”
出去买东西起码有司机跟着。陆行舟略一定心,边朝电梯走边问,“楚然呢?”
“跟陆总一起出去了。”
脚步骤停,他转过身来脸色铁青,“你说什么?”
小张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楚然跟陆总一起出去的,他开的车。”
陆行舟在原地顿了片刻,随即突然转身大步往外跑去。裘久骁直觉出了事,步步紧跟其后, “小陆总,小陆总!您去哪儿啊!”
“谁都不许跟来!”
他开的是车库中性能最好的一辆SUV,跟上次被楚然撞坏大灯的那辆奔驰是同款。黑色车身宛如一支离弦的箭,头也不回地驶出陆家,一上路就连闯好几个红灯,边开车边打开手机定位大哥的位置。
车窗外道路两旁的树影飞速后退,疾风从窗缝里猛灌进车内吹得猎猎作响。陆行舟双眼一刻不松地紧盯着前方,太阳穴下突突猛跳,血液像要冲破血管一样疯狂涌动。
所有真相呼之欲出,当年的,现在的,不需要任何人解释他已经可以通过碎片线索推知前因后果。楚然就是当年那个褚文斌的儿子,改名换姓藏在陆家隐忍多年,只为了搜集证据报杀父之仇。
路线显示他们上了山,车速不慢。陆行舟一遍遍拨楚然的电话,可惜始终没有人接。电话里冰冷的机械声就像这些年来他在楚然身上碰过的钉子,刺穿皮肤扎进肌肉里。
逆风而行的奔驰只用去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冲上了盘山公路,顺着楚然开过的路玩儿命追赶。奔驰时速已经达到惊人的150公里,路面的砂石灰土被飞转的轮胎卷得高高扬起,浓重的尘土味从四面八方疯狂钻进他的鼻腔。
突然,几声引擎的轰鸣在前方响起,似乎就在拐过去的山道上!
陆行舟精神一振,脚下猛踩油门,方向盘狠狠向左一打,奔驰高大的车身嗖地闯进视觉盲区。
一绕过山体,最先出现的是仓皇往坡下逃的陆和泽。
陆行舟瞳孔猝然紧缩,迅速降下车窗要高喊一声大哥,余光却又立刻注意到坡上的那辆路虎,还有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虽然被黑色鸭舌帽遮住了上半张脸,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楚然俊秀的脸上五官模糊不清,只有那种冷若寒冰的神情清晰可见。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是楚然,却又不是陆行舟朝夕相处十数年的楚然。他利刃般的眼神中充满赤裸的仇恨,凛冽地望着陆和泽的背影,两只手臂直直地撑在方向盘两侧,从脊背到颈部的肌肉线条通通绷紧,一看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楚然!停车!”陆行舟厉声喝道。
这一声又惊又怒的高喊清晰无比,而且出乎楚然的意料之外。路虎下意识减速,像头在原地低伏喘气的巨兽,正酝酿下一次更猛烈的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陆行舟来不及细想,紧急降下车窗对陆和泽喊:“大哥快走!”
抬头见是弟弟来救自己,陆和泽瞬间重燃生的希望,举起已经磨出血来却浑然不知的右手拼命朝他挥:“行舟!快来救我!”
“往山下跑!”陆行舟刚说完这四个字,耳边立刻响起路虎发动的声音。
刚刚极短时间的错愕过后,楚然已经重新戴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面具,两手纹丝不动地把在方向盘两边,幽深的瞳仁压紧,像要用眼神将二人撕碎。
“楚然,接电话!”
扔在车座上的手机在这半个小时内已经震了无数次,他始终刻意忽略。看着与自己只相隔二十米不到随时都可能撞上来的黑色庞然大物,看着满脸青筋暴起杀气腾腾的陆行舟,楚然的脑中居然出奇得冷静。
“接电话!”陆行舟又吼。
他这是在刻意拖延时间,楚然知道。但今天是陆和泽的死期,谁来也改变不了。静了片刻后楚然从容地接通:“喂。”
电话里的人急促粗喘:“楚然,放过我哥。”
“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就是褚文斌的儿子,你恨我哥,但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即使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楚然一哂:“你什么都知道了还让我放过他,不觉得可耻吗?他杀了我爸爸害我变成孤儿,就是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恨,你现在让我放了他?”言毕顿了一下,轻幽冷淡地道,“陆行舟,其实你们是一类人。”
都一样自私,一样高高在上,一样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陆行舟隔着两道玻璃紧盯着他,面色灰白深沉,“我替我哥向你道歉,我发誓只要你放过他陆家绝不再追究,我会用我的命保护你。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放过我哥。”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楚然却几乎笑出了声。
保护?情分?
“你们陆家人真有趣。”他眼眸微动,“说什么都像施舍。”
空气死一般沉寂,短短数秒长如数年。两人就这样隔窗对视,尘土中彼此的表情都混沌不清,从相识到如今经历过的种种全像被卷在半空的砂石一样无人收容。
“一分钟,”楚然脸部线条重新绷紧,右脚向下踩油门,“我已经给了他一分钟逃跑时间,算还清陆家的养育之恩,我们就此两清。”
与此同时车窗徐徐关上,路虎破开沙尘再无犹疑,沿山壁那一侧笔直向下俯冲!
“楚然!”陆行舟浑身巨震,几乎是本能地向右狠打方向盘,右脚将油门踩到底同时拼命拉手刹,车尾在两股反作用力的逼迫下猛得往山壁方向一摆,车身原地打旋横亘在路中央,奔驰硬生生以钢筋铁骨顶住了路虎的暴烈冲击——
嘭!
巨大的撞击之下左边两面车窗玻璃霎时被震碎一半,车门后段完全变形向内凹陷出一个大坑,后视镜更是直接断裂成几片飞到了护栏外。尽管事先已有准备陆行舟的身体还是被惯性带得险些飞出,如果不是绑紧了安全带又死握着方向盘恐怕他现在已经躺在车外了。
眼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刀斧峭壁,陆行舟豁出命去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逼楚然停车。
“让开!”
耳中听到的声音变得模糊,半边脸被飞溅的碎片割得鲜血淋漓。刚才那一下撞击中陆行舟右额重重撞上副驾驶座,巨大的响声几乎是冲破耳膜轰开头骨,一瞬间神智都被撞出了身体,眩晕好几秒才找回神智,艰难地握紧方向盘直起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