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35)
“这次不用,”陆行舟眉目深沉,“主动约她吃饭已经是一反常态,再送礼物显得刻意。”
“还是您想得周到。”裘久骁点了点头,“这江小姐其实也是个难得的,家底那么殷实,心思却单纯得很。以前您没工夫搭理她,现在——”
话还没说完,突然注意到陆行舟眉峰微蹙面露反感,急忙换了话题,“对了,这是从姓魏的那儿搜出来的,您过目。”
“您看,这照片就在他床底下压着,估计关系非同一般。还有这个通话最频繁的号码,我查了,归属地是临江,极有可能就是楚然。”
楚然……
阳台上光线不足,陆行舟微眯双眼盯着手中的照片,目光紧紧锁在那张稚嫩童真的脸庞上,半晌没有开口。
—
这边的天罗地网还在徐徐张开,那边却已经开始自投罗网。
血仇已了的楚然没有意识到危机四伏,这两天满心想的都是离开的事。
陆和泽死了,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更不可能在旅馆躲一辈子。反复考虑之后他决定冒险一试,自己开车经公路离开临江,先想办法出省再做打算。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去一个地方。
那天走得仓促,没有把抽屉里的学籍资料带走,走前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拿到。但为了不牵连他人,这件事他事前没告诉魏叔,打算拿到东西以后再在电话里告个别。
天幕黑沉,乌云浓郁如墨,一场大雨已经在路上。夜色掩盖之下他从宾馆出发,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轻巧的身手轻而易举避过所有耳目,悄然进入了陆家别墅。
沿楼梯直上三层,走廊里漆黑一片。
打开房门,陈列还跟走之前一模一样,只是落了厚厚一层灰,看来自他走后陆行舟也没有再让人进来打扫。楚然定了定神,在黑暗中摸索片刻顺利拿到将来生活会用上的所有资料跟证件,背上包走出了房间。
如果就此离开,今晚这一趟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就能离开临江,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说不定还能再重新考个大学。
可惜他还有一件事想做。
带走一切该带走的,不该带走的要不要还?
背着包站在漆黑的走廊,他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枚袖扣。前后左右都没有光,连月光也没有,平整的地毯像一张无形的网,往走廊另一头无尽延伸,只等猎物自己踩上来。
黑暗里楚然无声垂眸,始终藏在口袋里的手微微用力。不知站了多久,大概快到半根烟的时间,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慢慢转身,一步步朝陆行舟的房间走去。
这样愚蠢又无用的行为只会大大增加被抓到的风险,楚然知道,但他就是抵抗不了。
推开门,扑面而来是一股没来得及散去的烟味。
他微微皱了皱眉。
那张实木宽桌近在眼前,掌心攥得发烫的东西终于到了该拿出来的时候,可他还是站在地毯上一动也不动,像被谁施了定身咒,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格外贪恋这一刻的空气。
曾经他也是这个房间的常客,有一个人以强迫他睡在这个房间为乐,那面窗曾经见证过一场最荒唐的求婚和一次最短暂的快乐。现在是时候为一切划上句号了,就像自己在纸上写的那样,当断则断,与其纠缠不休不如另觅良缘。
楚然走到当时接受袖扣的那张桌,打算将他们之间所谓的信物原样奉还。谁知手刚从口袋里拿出来,外面就隐约传来电梯的响声,紧接着门缝下感应灯光越来越强,谈笑声越来越清晰——
有人来了!
他心脏猛得一跳,即刻闪身躲进阳台角落,利用窗帘死角将自己的身体挡住。
五秒钟后房门倏开,灯光啪一下亮起。
“江小姐,请进。”
是陆行舟的声音。
楚然身体微抖,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全身血液先是急速涌进心腔,然后又被猛烈跳动的心脏用力挤压向四肢百骸,神经缺氧般发颤。
“这就是你的房间?”
说话的似乎是位年轻女性,嗓音很柔,带三分醉意,“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啊。”
陆行舟淡笑:“哪里不一样。”
“我还以为你的房间跟你这个人一样冷冰冰的难接近,没想到居然是简洁温馨风格。”
“江小姐这是在批评我。”
交谈间两人走进,女方似乎有些踉跄,陆行舟扶了她一把,手就没有再松开。窗帘上慢慢映出两个相依偎的轮廓。
“小心。”
皮鞋和高跟鞋踩地的声音一时纷乱,钻进楚然的耳朵里针扎一样。他薄瘦的脊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脸颊下意识侧向远离房间的那一边,眼睫慢慢阖上,嘴唇抿得发白。
“我这人不能沾酒的,一沾就出洋相,你别笑话我。”声音又带上了丝绸一样柔滑的笑意。
“是我功课做得不到位,不知道江小姐不胜酒力。”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提前问过我了,是我说我能喝的,现在出了洋相当然不关你的事,只要你不觉得我这个样子难看就行了。”
“江小姐喝醉了也很好看。”陆行舟的嗓音醇厚又坦然,似乎这句夸奖是完全发自内心的,绝没有虚情假意。
楚然从来不知道,原来陆行舟这么会说话。他不想听,但耳朵不像眼睛,不能随自己心意想闭就闭。
房间的气氛被这句话悄然点燃,交谈却骤然消失。这位江小姐大概脸皮太薄,头稍稍一侧,低下了头,映在窗帘上像朵害羞的百合。
“渴不渴。”陆行舟又低声问。
江小姐摇了摇头,又维持一个姿势良久,方才轻声道:“我们就这么坐着吗?”
听上去是鼓了十成勇气。
陆行舟转过头,俊朗的下颌线条明晰:“如果是和江小姐,我不介意坐到天亮。”
第41章 41 重逢
楚然静静藏在窗帘后,所有话一字不漏全听到了。
他表面仍然像冰,面颊苍青发冷,淡漠的眉眼保持纹丝不动,胸腔却像被人拿弹药轰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巨大的虚无跟恍惚裹挟深夜的冷风一起从身前猛的灌入,同时还有一只无形的手自背后探入其中,揪紧心脏后狠狠向外拉扯,疼得他几乎想要蜷缩身体蹲到地上去。
有人被陌生的痛苦逼得喘不过气,当然就有人沉浸在极大的幸福中晕头转向。
房里光线暧昧气氛温存,像一部演到男女主角确定心意的烂俗电视剧。江可瑶慢慢将头往左偏,侧靠在了陆行舟肩上,声音轻得像羽毛:“真不该喝酒,头晕晕的。”
陆行舟伸臂搂她在怀:“要不要睡一会儿?”
“在这儿?怎么跟爸爸说呢?”
“照实说。”
她噗嗤一下轻笑出声:“我爸是退伍军人,会开枪的,你就不怕他上门追杀?”
“那怎么办,”陆行舟拥着她,低声道,“不想让你走。”
口气里有种半真半假的苦恼。
他说完这句话,卧室里忽然陷入一种缠绕的安静,混合了烟味、香水味和酒精味的空气中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江可瑶从他肩窝中直起上半身,不知为什么眼底变得红红的,直勾勾望了他一会儿后忽然扑了上去——
她喜欢陆行舟很久了,从一次银行大客户答谢会初遇就喜欢,这两年几乎可以用穷追不舍来形容。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陆行舟对她一直很淡,虽然碍于她父亲的身份必须维持基本的礼貌,但从没给过她任何幻想。
这一次苦等的转机终于来临。
陆行舟的大哥死了,从此成了孤家寡人,现在是他内心最脆弱孤独,最需要一个人在旁边安慰他、听他倾诉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不能是这个人呢?
“你能吻我吗?”她嗓音微抖,切切地用目光描画着陆行舟硬朗的眉毛。
——楚然呼吸暂停。
窗外夜色正浓,陆行舟背对着淡青色的窗帘,整个人陷入一种抽离于眼前这一切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