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56)
超市在商场的地下一层,东西很全,离小区也只有五站地。买完东西已经近一点,他提着两个大号购物袋艰难地回到人声鼎沸的一楼。
公交车站就在马路对面,假如视力够好完全可以看得到,正常人五分钟怎么也到了,但楚然来的时候花了近十分钟,现在离开更慢。
问题出在商场的地砖,每隔半小时就有人开着清洁车来回擦拭,锃亮反光的同时也格外湿滑,一个不留神就容易摔倒。
经过门店玻璃时楚然从余光里看见自己的模样,感觉自己傻得很,踮脚踩地像刚学走路的鸭子,这辈子没有这么傻过,急忙脸颊滚烫地扭开了头。
“帅哥,要不要帮您设计一款发型,门店就在二楼可以免费体验!”半路还杀出个推销人员,没眼力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用了谢谢。”脚下往左一拐,那人居然不屈不饶地跟上来,“帅哥试试吧!帅哥——”
“真的不用了。”两袋东西沉甸甸地往下坠着手臂,他累得微微喘息,还没来得及甩开对方,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柔美的女声:
“行舟,我好了,咱们走吧。”
楚然倏然僵住。
那个促销员的声音也霎时消失,耳边只剩下刚刚捕捉到的那一道嗓音。
“行舟,怎么了,看见熟人了?”
“行舟?”
是巧合吗……
他心跳瞬间停滞。
很快就有了答案,身后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稍等……看见一个认识的人……”
不是巧合。
是陆行舟。
“楚然?”
这声音像通过电,激得楚然浑身一颤,静止两秒后迅速把两条腿从地上拔起来,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楚然!”不确定徒然变为确定。
周围人来人往,顾客聊天、导购服务还有奶茶店叫号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就是在这样嘈杂的情况下身后的脚步声仍然清晰无比,越来越近,越逼越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朝他猛扑过来。
“楚然——楚然!”
不行,不能被找到,现在没有办法跟他硬拼,更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楚然不顾一切朝东门跑了起来,急促的喘息跟纷乱的脚步声回响在耳膜,中途似乎还撞到了一两个人。
“对不起……”
“哎哟!”
“对不起——”
“赶着投胎啊!”
他心如擂鼓,两只提袋的手勒得红一道白一道,到旋转门的时候腾不出手来推,干脆就用肩膀去撞!
“楚然!你跑什么?”下一秒右肩倏然被人扳住!
外面的冷空气猝不及防地侵袭进呼吸道,楚然在被迫转身的那一刹那身体战栗,随之而来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他连陆行舟的模样都没来得及看清,全身上下所有力气通通汇集到喉咙,眼前模糊一片。胸腔像个失控的气枪,反复往外仓促地打着气,支气管在这阵凶猛的咳嗽中疼得几乎痉挛,腰背也不自觉蜷缩起来,手中的购物袋嘭一声跌落在地。
“你怎么了?”陆行舟被这一阵咳嗽震住,眉头紧锁地盯着他。
楚然拼命压住咳嗽,弯腰想捡起掉落的袋子。忽然一辆车自门口疾速驶过,紧接着他就被人眼疾手快地揽进怀中,“到我这边来。”
熟悉的气息瞬间笼罩全身,楚然心脏都被扯得移位,下意识从陆行舟怀里挣扎着逃出来,双脚仓促后退。
陆行舟手一僵,两道剑眉深深蹙起。
“你来这儿做什么?”他双手狼狈地把毛衣往下拉了拉。
两个人这么长时间没见,没有问彼此过得好不好,甚至没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当先就是一句戒备森严的疑问。
陆行舟被刀扎过的那道伤忽然撕扯般回魂,积郁的很多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出不来。
“你觉得我出尔反尔,专程来抓你回去?”
“难道不是?”楚然反问。
“你——”他瞳孔骤缩刚要发火,江可瑶却从里面追了出来,“行舟,发生什么事了?”
一对水润温柔的眸子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没什么,”陆行舟态度徒然冷淡,“碰到一个老朋友。”
楚然用力攥紧购物袋,密实的睫毛遮住瞳孔,眼中情绪模糊不清。
江可瑶眼底浮现笑容,友善地朝楚然点了点头:“也是临江人吗?”
她的样貌很陌生,但声音却莫名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楚然回了句“你好”。
江可瑶极有涵养地打量他。朴素的穿着,清淡的面容,年纪似乎也比自己小一些,很难把他跟身边的这个商场里厮杀的男人联系到一起。不过她还是笑了笑:”中午一起吃饭吧,就在商场里吃一点,行舟你说呢?“
她转头看向身旁。只见陆行舟面容沉肃,微侧着身一言不发,两只手不悦地撩开风衣插在裤袋里,跟飞机上那个风趣绅士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事。”楚然说,“今天就先回去了。”
江可瑶却稍显亲热地把他胳膊轻轻一拉:“别急呀。”
她是看见他手里拎了这么两大袋东西,觉得自己在这儿耽误了他们老友叙旧,心里过意不去了。
“要不然行舟你开车送你朋友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逛就行。”
陆行舟沉着脸没说话。
“真的不用了,”楚然匆忙推辞,“你们慢慢逛。”
说完便跟江可瑶微一颔首,转身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留在原地的两人还在说话,其实是江可瑶一个人在说:“你真的不送送?”,“到底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身后没有再传来脚步声,空气慢慢归于沉寂。但楚然还是走得很急,先是快步走,后来直接跑了起来,到站点时已经气喘吁吁满身是汗。
最靠右的木椅空着,他喘息着坐下,将袋子放到脚边后手腕直发抖,剧烈跳动的心脏更是久久无法平息。
陆行舟还是找过来了,一把掀开他来之不易的遮雨棚,所有狼狈不堪和局促通通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中。
以后还有安宁吗?
车站四面无遮无挡,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没把刚才的一切从他脑海里吹走,倒把身上跑出来的热汗吹得凉透,冷热交织之下直接令他打了个寒噤。
说不清是后怕还是觉得冷。
僵硬地坐了半晌后他抚平呼吸回头,商场门口已经没有人在了。
走了就好。
他紧张到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一道白雾慢慢从肺里呼出来,蒙得脸颊眼眸模糊不清。本该平静下来的心脏反常地用力鼓噪,劫后余生的松弛跟晦暗不明的低落从同一片土壤里长出来,贪婪地攫取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养分。
不管怎么样,走了就好。
寒风还在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一碰到张开的毛孔就往里钻。他急忙把刚买不久的厚外套用力裹紧,抬起毛衣袖口擦拭额头的冷汗,谁知刚一动小腹就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密密麻麻在宫腔里蔓延开。
刚才那阵奔跑吓着肚子里那个了。
他将背靠到冰凉的木椅上,脸色苍白地做着深呼吸,两只手充当天然暖宝宝,掌心的温热徐徐不断输送进去。
别怕,咱们很安全,一会儿就到家了。
越是着急车越是不来,周围的人来了又走,楚然很快就冻透了,露在外面的脖颈跟手腕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通通现了形。
冻成冰的手掌起不到保暖作用,他就把两只手搓在一起往手上哈几口气,然后再往肚上捂,等手彻底冻僵了又重复刚刚的动作。
很快就不冷了,车上有空调。
刚无声地安抚完这一句,面前忽然响了声喇叭。
嘀嘀——
一辆黑色奔驰停驻,车窗在他面前徐徐降下,露出陆行舟毫无温度的脸。
“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