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61)
他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声音完全哽咽。
金手铐也是手铐,一样让人想用尽一切方法逃离。
“孩子是我的,长在我肚子里,就因为你想要孩子所以我就不能把他打掉,凭什么?你以为你用点手段说几句软话我就会心软,就会继续被你摆布?”
他胸腔在振,连带着不够坚牢的钢架床也在响,字字狠敲在陆行舟脑子里,效果振聋发聩。
这回换成陆行舟说不出话来。
“我猜你一定又要说我们是你唯一的亲人,那又怎么样?我从小就是孤儿你又记不记得?凭什么我一定要做你的家人?你有没有尊重过我的意愿?”
“就算我今天留下这个孩子,也不会是因为你,我只不过不像你们陆家人那样不当别人的命当命而已,你懂不懂?”
“楚楚……”
“你要我留下孩子,可以,但是从今往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不要再把你这些自以为是的好强加在我身上,否则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
原来楚然远比陆行舟想的要清醒和冷静得多,他从来就不是个懦弱的、任人摆布的人。
他将陆行舟的所有如意算盘一眼看穿并且砸得粉碎,然后再提出自己的条件——
想要孩子活下来就要给他永远的自由。
越是理智的人越是难以被打败,楚然仅有的几次不理智通通给了陆行舟,现在终于在完全的清醒之后恢复了理智。
陆行舟毫无办法。
他只能全盘接受。楚然不想做任何人的楚然,楚然只是楚然,天高任鸟飞。
陆行舟答应不再打扰楚然的生活,只是极偶尔的来看看他跟孩子。
离开病房之前他脚步停住,忽然问:“有没有给我们的孩子取过名字?”
薄被下的身体微颤,但眼睫阖得很紧,半点情绪也不肯流露。
“你平时都怎么叫他的,宝宝?还是取了小名?”陆行舟黯哑的嗓音里带着无限珍爱,“告诉我。”
楚然喉头缓缓滚动,指节用力揪着床单,把头别了过去:“你没资格知道。”
第62章 62 关心
三天后楚然坚持要出院。
“你身体还没好全,急什么?”护士很不理解,“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医药费根本不用你操心,那个陆总还预存了一大笔呢,生两回都够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不无艳羡。不过楚然一刻也没有多留,收拾好仅有的一套衣服后很快离开。
回到家,客厅停留在三天前的那个晚上。
白瓷盘里堆满烟头,饭桌上一大袋子药扎人眼睛,地板上还躺着一个深蓝色表盒。
就像是处理沤了三天的生活垃圾一般,楚然衣服都没换就把家里家外做了一个大扫除,彻底清除了陆行舟留下的所有痕迹。
做完这些家务活,老旧的空调才终于把屋子烘热。
卧室的窗隔开寒冷跟温暖两个世界,他在书桌前坐下来,对着无法像垃圾一样丢弃的贵重表盒发怔,想起陆行舟那晚在客厅说的那番话,心里还是空泛泛地扯着疼,眼底也慢慢起了层雾。
就在这个雾蒙蒙的世界里,他翻出之前记账的本子想算清自己要多久才能还清那十五万。
想自力更生起码要等一年后,没有大学文凭还不知道能做什么,单靠时薪五十块的家教工作,要挣到十五万几乎不可能。
无处下笔半晌后,他把头埋到两个交叠的胳膊里,不去想这件事了。
雾蒙蒙的世界变成毛毛雨,毛毛雨再变回雾蒙蒙,眼睛里的天气眨一眨就会变。
人一旦有不想面对的事情,头就比千斤还重。
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雨过天晴,雾蒙蒙的冬转眼成了云高风劲的秋。红色塑胶跑道上,“哎哟”一声发生连环事故。
一众来加油的初中学生目睹八百米赛道惨案,种子选手楚然被旁边的人手一勾,当场摔了个面朝黄土背朝天!
“楚然?”
“楚然,没事吧?”几个同班同学七手八脚要来扶,楚然嫌丢人:“别扶别扶,我没事。”
正要强撑着站起来,远处忽然传来浑厚有力的一嗓子:“楚楚!”
迟到一个多小时的陆行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到他最丢脸的时候来。
市场部实习生陆某人是从泽川总部直接过来的,一来就捞上这么个英雄救美的活。远远的只见他两手一撑椅背,从观赛席上敏捷无比地飞身奔下,然后就一把将躺地上装死的楚然单肩架了起来:“摔哪了,我看看!”
这么个高大俊朗衣着正经的年轻人骤然天降,观赛席上霎时爆发出一阵夹杂着脏话的惊呼,注意力空前集中,“谁呀……他哥哥?”
楚然闭着眼睛面如死灰,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放开我……我还没死……”
下一秒眼皮倏然被人撑开:“真没事?”
雪白的眼球就是他此刻苍白无语的心情,中间的黑眼珠子倒映出一张焦急的脸:“疼不疼?说话!”
“……”倒是想说,欲语骂先行,“你是不是有毛病……”
陆行舟跟没听见一样往他面前一蹲:“我背你去医务室,快上来。”
楚然不肯:“背什么背,丢死人了。”说着就往前单脚蹦。
陆行舟懒得啰嗦,直接半强迫地背起他来,领带往后一甩:“帮我拽着。”
“哎哎哎!”失去平衡的楚然惊慌之下伸手一拽,差点儿直接把人勒断气。
“轻点儿我的祖宗!”陆行舟嘴里嘶了一声,“我发现你现在手劲儿越来越大了。”
“不是你让我拽的么……”
后面的裘久骁带着人马不停蹄跟上来,一边喘气一边把怀里一包叠好的红布拿出来丢人现眼,“小陆总!横幅还挂吗?”
对了,今天来是给楚然加油的,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陆行舟正要发火,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带回去,我还有用。”
晚上楚然从学校回家,心里的烦躁都还没全消,觉得白天陆行舟丢了他的脸。不过上楼才发现,丢他脸的人还没回来呢,不知道到哪儿逍遥了,想算账没有对象。
那时候陆行舟才二十出头,年轻气盛,在家有楚然陪伴,在外有大哥扶持,全临江没有比他活得更恣意的,天捅破了都有人兜底。
他在外面花天酒地,自己却要苦哈哈地念书,上楼梯的时候楚然心里不平衡,抄着口袋踢了台阶两脚,“二世祖。”
除了脸一无是处的二世祖,总共四个小时的运动会他能迟到一个半,怎么不干脆等天黑了再来?
真讨厌死了,想起来就心烦。
谁知到了三楼,感应灯亮起的下一秒,楚然却震在原地。
他跟陆行舟的房门被一条长长的大红色横幅连在一起,上面白字比头还大:
恭喜初二(6)班楚然同学勇夺第一二三!
什么鬼东西……
他怔愣片刻后脸颊一烧,马上快步过去把布扯到了手里。一看才发现,原来“一”、“二”和“三”是三片单独的正方形红底布块,粘在底布上的。
他得第几名,陆行舟就打算把几贴在第字后面,确保万无一失。
犹如钻木取火般原始的蠢办法。
楚然一边为陆家的未来担忧,一边为自己的人生悬心,就这么头晕脑胀地捧着布回到房间,关上门,趴在桌上好半晌缓不过来。
他把下巴戳在手背上,先是微笑,后来头埋进胳膊里,笑到肩膀都耸动个不停。
做了这种事还大摇大摆地挂到门上,陆行舟不会觉得自己很高明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脑子永远用不到正确的地方。
想到陆行舟三个字他就想笑,笑容像奶锅里扑出的牛奶,忍也忍不住,全身都笑得微微发起颤来。
后来他终于醒了。
原来根本不是笑得发抖,是房间太冷了,冷得身体不停地打寒噤。转头一看,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工作,家里一度电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