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49)
砰——!
他拼尽全力一拳砸在水泥柱上,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手背顿时鲜血直流。
“楚然在哪儿!”这一句怒吼已经接近困兽的嘶吼。
吱呀——
仓库大门忽然被推开。
“在这儿。”一道熟悉的冷漠声音响起。
第53章 53 放手
陆行舟举着鲜血淋漓的右手摇摇晃晃转身,逆光中,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来人清瘦,高挑,步步沉稳地朝他走来,随着距离的接近五官愈发清晰。
陆行舟艰难地眯起眼睛,在终于看清的那一刻心脏剧烈搏动,继而是一阵冲破天灵盖的狂喜:“楚然?!”
谢天谢地,人还好好的。
但随即他立刻意识到不对——
为什么楚然是自己走出来的,中恒的人呢?
身体里四处扩散的药物正张开血盆大口蚕食神经末梢,陆行舟想开口说话,却发觉自己已经无法自如地控制声带。
“楚然……”他紧攥双拳,艰难地退到水泥柱前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一边剧烈喘息一边沙哑而缓慢地问:“绑架你的人呢?他们在哪。”
“没有人绑架我。”回答来得很快,跟刚才音响里的那个语气极其接近,“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陆行舟猛地拧眉,面部肌肉的走向开始改变,一种掺杂了质疑跟痛苦的表情出现在脸上,“你——”
楚然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无波无澜,甚至连陆行舟已经习以为常的恨和反感都没有,有的只是终于占据主动地位的冷淡。
“从现在开始,被绑架的人是你。”
像是早已在脑中演练过无数次,楚然弯腰拾起地上的绳子,灵敏而又熟练地将陆行舟双手捆在身前,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你做什么?”混沌中陆行舟刀刻般的眉锋重重一抬,双手条件反射般想摆脱。
笼子里的困兽终于等到了来开笼的人,谁知定睛一看,对方手里拿的不是钥匙而是刀子。
楚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用力绑紧他的双手后微微静止一瞬积蓄力量,然后左手拉绳右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扳,瞬间将陆行舟扳倒在地!
嘭——
高大的身体像堵轰然倒塌的墙,砸在水泥地面带得灰尘四起。
“楚然!”陆行舟对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嘶吼,“你疯了?!我是陆行舟!”
“我当然知道你是陆行舟。”楚然一边把他往仓库某个地方拖,一边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等的就是你。”
就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巨大阴谋,空气里的每一粒灰都是阴谋的触角,头顶每一片斑驳的、将掉未掉的墙皮都是阴谋经年累月剥落的外壳,从窗外鼓进来的冷风就是号角,奏响了某个人的丧钟。
陆行舟这才彻底明白整件事。
根本就没有什么绑架,更没有什么威胁,楚然凭借对他的了解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好戏,逃出陆家后一直就在这个仓库。
这出戏的名字叫请君入瓮,楚然是要跟他清算过往所有的账,一笔不漏。
以陆行舟的性格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哪怕是被拖行在地他强大的意志力都在跟每一片疲软的肌肉殊死抗争,终于在经过又一根水泥柱时被他抓住机会,喉咙里爆发出“呃啊——”一声怒吼,两只被绑死的手死死扳住柱壁,使尽全身余力爬了起来。
只可惜下一秒楚然就迅速转身,右肘猛击他胸腔,紧接着小臂一横身体向前一抵,死死将他脖颈抵在了水泥柱上!
嘭——!
陆行舟整张背猛拍在坚硬的柱面,脊骨疼得像是断成两截,还没缓过一口气,楚然又拉紧绳子穿过半空的横梁,直接将他整个人吊了起来!
“楚然!”陆行舟嗓音振聋发聩,天然就带有上位者那种压倒性的气势,只有被药力逼得战栗的尾音暴露了他现在的处境,“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知道那个人是谁。”楚然拉着绳子目光如炬。
陆行舟费解地望着他没说话,因为他没明白楚然话里所指。
楚然就这么盯着他这份沉默,认定这是拒不回答。
眼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哪怕是山顶那一次都还保留着一份体面,半张脸流着血也会动手正一正喉结下的领带。
现在的他几乎不像他。他目光涣散,双手被又脏又黑的绳子高高吊起,脖子因为缺氧而憋得紫红,永远一丝不苟的发型沾了灰土后颓废凌乱。
只有脸还是那张脸,尽管蹭了灰,但线条始终凌厉硬直,似乎天塌下来也不能让他开口求饶。
楚然把绳子拴紧,从腰后拿出一把刀,尖刃闪着寒光。然后他一秒也没有迟疑,直接将刀尖抵到陆行舟心口,“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保他还是保你,你自己考虑清楚。陆行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那个厅长叫什么。”
陆行舟松懈下来的几缕碎发颓然地遮着前额,喉间低响:“哪个厅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根本早忘了那件事。
“少跟我兜圈子!”楚然瞳孔微缩,威胁般地手腕用力,“那个国土资源厅的厅长,我跟你做过的交易。”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是从他齿缝里逼出来的,透着寒淬了毒,坚冰一样扎进两人的耳膜。
陆行舟终于顿悟。
原来楚然今天布这么大一个局,不光是为了找他算账,更是为了找那天晚上的罪魁祸首。
他久久沉默,完全无视胸口这把能瞬间了结他性命的短刃。
“不肯说?”
楚然两腮一收,紧咬牙关将刀往里刺入,皮肉破开的声音一个分贝一个分贝地往外冒,刀刃顿时舔血,“不说你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殷红的鲜血从刀尖向外渗出,墨黑色西服下的白衬衫晕开一圈血印,很快就扩散到了钮扣附近。
陆行舟闷哼一声,强忍下这股钻心的疼痛,低头注视了伤口最多两秒,随后将目光移向楚然拿刀的手。
这双手他牵过握过,刚认识的时候比现在小整整两圈,后来才慢慢长开。如果此刻他们俩掌心抵着掌心去比较,恐怕彼此的食指已经只相差不到一个指节。
指腹上的椭圆纹路是另一种模样的年轮,记录了他们共同活过的这些年。
陆行舟抬起头,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上半张脸像极了雕塑,钉在楚然脸上的目光犹如手枪漆黑的弹道,只一眼就让人心生触震。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声线像被火炭滚过。
“你明知故问!”楚然恨意滔天。
阴霾遮住白日,偌大的仓库像一个见不到光的黑匣子,空气压抑到极致,狰狞的风声疯狂拍打四壁——
快下雨了。
陆行舟虚弱的声音裹挟在风里:“知道是谁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杀了他?”
“跟你没关系。”楚然右手紧了紧刀柄,目光深处浮现一闪而过的凶狠,“告诉我他是谁。”
陆行舟盯着他的表情,忽然颓然地笑了:“你打算杀了他。”
“说了跟你没关系,”楚然高声逼迫,手腕却没有再多用一分力,“告诉我他是谁!”
他就是这样矛盾的性格,爱憎分明的同时又怜悯心泛滥。倘若他再狠一点,当初陆行舟根本就没有下山的可能,后面这些事自然也没有了。
说到底是被自己的优柔寡断所害。
陆行舟沉默不语。曾经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意气风发、英俊桀骜、不可一世、温柔多情通通消失,剩下的只是敛起的双眸里深沉、复杂、不肯轻易外露的情绪。
“是我。”他说,“那天晚上强迫你的人是我。”
哪来的什么厅长,什么其他人,从头到尾就是陆行舟为了羞辱楚然而随口杜撰的替罪羊。他深知楚然最重要的东西不是自由也不是健康,而是尊严,所以才会在盛怒之下疯狂打压他的自尊。